他们会不会也是怪物?
但在看见负伤严重的“家人”时,姜寄北觉得,即便这是假的,他也下不了手。在这种情况下,非死即生的选择无异于在他的心头上剜肉。
从舟推一把江天一,恢复冷静道:“你去做你的主线任务,还没确定是不是有时间限制,你越快越好。”
江天一被从舟推出门,这个处于消失状态的人消失到一半,身体却又凝实起来。
他在退出的瞬间选择利用退出的裂缝再次进入。
“不走?”
“我要看着姜寄北离开。”
从舟漆黑的瞳仁上有两点寒星,与他整个人一样不带情绪色彩。
江天一点头,不再多说,消失在走廊尽头。
从舟回头看见地上的“从学文”已经完全变为怪物,企图靠近角落里的姜家夫妇,姜寄北疯了似的拿水果刀捅怪物,只是最多溅起一些碎肉和散着恶臭的血珠,完全没有伤害。
从舟的脚下,影子窜出去,缠上姜寄北,将他猛地拖开。从舟快步上前,拽起椅子,利落地砸晕怪物,连续砸了几十下后才将怪物的脑袋砸得血肉模糊,再也无法动弹为止。
他松了一口气,抬手抹去额头的汗水。
房间里还剩下一个幻师、一个普通人、两个幻境造物。
从舟扫一眼负伤的三个幻境造物,即便知道这是假的,那些伤口也有些触目惊心。姜家夫妇受伤最重,一个手臂上拳头大的肉被撕走,一个腰间碗大的缺口,如果不是死死捂着,估计还能看见内脏。
他们估计是在回寝的路上遇袭的。
“你运气不好,碰上两个已故至亲。”从舟说着,起身想去拉姜寄北站起来,谁知他伸手还没碰到,就被人躲瘟疫似地躲开了。
他伸出去的手缩回,眼睛一闭一睁后,换上了坚硬的面具。他声无起伏道:“你想困死在幻境里?”
姜寄北嗫嚅着嘴唇,抖动的双眼中明显写着渴望。是的,他希望自己能够在这个幻境中生活下去。
从舟不是瞎子,看出了姜寄北的渴望,却也不能容忍这种渴望的存在。
他一个眼神,瞪得姜寄北生生把将要出口的“想”改成了“不想”。
“你不杀他们,就出不去,出不去,这个幻境就不会消失,不会消失,他们的伤口就无法治愈,最后也会是流血而亡。”
他这一段话说得姜寄北几分理智回笼,手脚并用地向父母爬过去,声带惊恐道:“那、那,医、医院呢?”
姜寄北咽了口口水,看着从舟,与那双淡漠的双眼对视。他看见了一丝波动,欣喜若狂。
他以为,从舟还是从舟,没有因为杀了亲人就变成十恶不赦的魔头。
他还是他的挚友。
谁知,挚友下一句话彻底浇灭了他的希望:“医生护士都变成怪物了,你在主会馆见到那么多怪物就没想到原因?”
他的语气略带嘲讽,姜寄北陷入巨大的失望过后又被嘲讽到绝望。
绝望之中怒火升腾而起,他怒吼这叫从舟滚,手中的水果刀挥舞向昔日挚友。
但他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影子缠上姜寄北的四肢,从舟强迫他冷静下来:“你自己决定,我在外边等回应。”
说完,影子收回,从舟推门出去,反手关上门,留姜寄北在里面做最后的诀别。
头顶仍然是日月同天的黄昏之景,青年靠在栏杆上,思考后续怎么弥补对姜寄北的愧疚。
从舟觉得,自己应该在出去后找夜莺讨要姜寄北父母的骨灰,然后和姜寄北离开正公,将他父母葬在桂枝山的祖坟,每年清明去上坟,就算被赶走也要几十年如一日。
这事无关原谅不原谅,全是为了内心平和。
姜寄北会有一段新的人生,与太阴无关,与他从舟无关。
丢了一个朋友,但这样正好。
青年脸上久违地露出一点笑意,他转身正对宿舍门,盯着紧闭的宿舍门开始开始思考这个幻境的始末。
以及肖归柏构造这个幻境的理由。
在进入幻境前,从舟和管家早上通过电话,却没有谈及陆茜年失败、姜家夫妇死亡。
那么姜家夫妇是为什么死的?
什么时候死的?
真的死了吗?
如果,姜寄北的父母还活着,那又会是什么情况?
这个念头带给他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接下来一声惨叫冲破耳膜,他冲进宿舍之中,却看见姜寄北坐在血泊之中抱着父母的遗体无声痛哭。
姜寄北的喉咙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从舟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
在这一刻,他们是哑的、盲的,他们被声音戕害、被眼睛欺骗,然后后悔莫及。
死者不是姜家夫妇?!
在幻境改变后留下的只有死者和生者,既然姜家夫妇不是死者,那么必然是生者。
“操!”他今天脏话骂得格外多,“影子,找管家!”
话音一落,影子飞窜出去,拐出门外不见了。
从舟伸手拍拍姜寄北的肩膀,却被人猛地挥开,姜寄北的双目似狼虎一般啮住从舟。
青年心脏被猛地一攥,他可能要彻底失去这个朋友了。
片刻后,影子将五花大绑的管家带回这个临时宿舍。
从舟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对姜寄北发号施令:“杀了管家。”
姜寄北杀了父母之后发现自己没有离开幻境,瞬间明白过来他爸妈不是那群幻师口中的已故至亲。他看着两具尸体已经精神崩溃,扒出插/在尸体心脏处的水果刀,警惕着从舟的靠近。
从舟觑一眼影子,影子乖觉地上前束缚住姜寄北。
青年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冷静,要冷静。
他蹲下,与姜寄北惊恐厌恶的双目平视。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看着那双眼睛,就会不自觉地厌恶自己,厌恶到不想让自己活下去。
“你不杀,我帮你杀。”
没有血色的双手强势攥住另一双同样颤抖的手,然后,握住水果刀刀柄。
刀柄上还挂着姜家夫妇的血与肉。
一鼓作气,从舟握着姜寄北的手将刀子送进管家心脏中。
管家知道自己必须死亡,在最后时刻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试图伸手摸摸姜寄北,但没有碰到。
姜寄北终于在这一刻找到自己的声音,号啕大哭起来。
从舟坐在自己的床铺上,上面也沾了鲜血,他不去看哭着消失的姜寄北,也不去想握住刀柄时感受到的温热触觉。
姜家夫妇是活人,活人才有温度,才有那样鲜活的血液。
在这个幻境中,一开始,就有三个普通人,他们是一家。
因为自己的判断错误,这一家子,以后只剩下了儿子。
从舟看着天花板,闭上了眼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