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训诫?”
“夜半闻声人不语。”
主持所说六个字一字一字敲在人心上,让从舟的心情也跟着跌宕起伏:“什么意思?”
老主持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向他回忆了一段半个世纪以前的往事:“在先师尚是弟子的时期,也曾有过夜半钟声长鸣的异状,某次,先师的一位师兄出门查看,路遇弥勒,随后消失不见,再寻到时,已经是后山山沟中一具蝉蜕。据说,那位师伯逝后面露笑容,形如遇见真佛。”
“是‘弥勒’做的?”从舟不是信徒,说话没有遮掩,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失态。
主持但笑不语,只在离开时多说了一句:“先师常说,这钟声,正是神佛对我们的警示。”
老和尚已经带着小和尚到禅房去睡午觉,从舟看了眼丝毫没有警惕心的老和尚,摇了摇头。
林青丝也看着一大一小关上门,有些疑惑地问:“谁家的神佛那么坑,这不是明摆着叫他们出去吗?”
从舟自然也是这样觉得的,只是,他现在在想的是另一个被他们忽略的点:“他为什么没有说起后山死掉的兔子?”
“没必要吧,这么细节的东西,谁会问这个?浪费说话的力气?”林青丝惊讶,这种细如发丝的方面也要去纠结吗?
“出家人眼中众生平等……算了,可能想多了。”
从舟还是不怎么信,但最后自己说服了自己。
他忽然问起林青丝,道:“我还没问过,你是怎么看的见那个世界的?”上次少年直接就闯进了他的幻境,这件事他当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回想起,难不成这小子还是幻境万境迷体质吗?能让幻境赶着把他收进去?
“啊?我看不见啊!”林青丝惊诧,他也不是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能直接进入他人幻境,“我从小就常常误入,按照我哥说的,他捡到我的时候就是在幻境里。”
那是一个路人甲的幻境,至少在林成雪看来是不怎么重要的。
“我也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从舟盯了少年片刻,忽然又移开视线,对他说:“我们去前面看看。”
少年活力十足,找得比从舟快,用了不到两个小时,二人便将比较开阔的地方搜了个遍,而佛堂中也没有发现异样,剩下的,便只有后院禅房,二人往后面走,却在转角处看见了一个高大的男人推门要进去。
且不说这男人是不是与方丈认识,单就是在别人睡觉的时候进别人的屋子,就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也很值得怀疑。
从舟还没有动作,林青丝就冲了上去,一把把男人扑倒,二人纠缠起来。
从舟快步上前,还是有些害怕林青丝出事的。
他路过禅房门口的时候,门就开了,花放揉着眼睛,一脸懵懂地看着外面。
大概是他们的动静把人吵醒了。
花放过了一会儿,看清了外面的人,在看见男人的时候,就高兴地扑上去,还叫着:“师叔!”
林青丝都有些惊愕和不知所措,主持这时候也出来,看见男人,便说了一句:“及玄?你来了啊?”
及褚和及玄是师兄弟,只是年龄相差大,而且后者已经还俗了而已。
“这两位施主只是害怕我和花放受到伤害而已,”主持笑眯眯地解释,“他们是来调查撞钟的。”
只是这么说显然没有熄灭及玄的怒火,从舟和林青丝也搭理他,只是向主持问:“还有禅房没有调查过,可以看一下吗?”
“师兄,你确定他们不是骗子?还四处调查?”及玄冷笑一声,“还不如师兄你自己算一算得了。”
主持拍了拍师弟的手,对二人说:“无妨。”
从舟和林青丝四处看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这里的异样,这下子及玄的鼻子翘得更高。年轻气盛的林青丝差点冲上去把人揍一顿,被从舟按着才熄了怒火。
只是,从舟没有放弃,他提出了在寺中住一晚,虽然及玄和林青丝都反对,但这里最有话语权的是及褚和他自己。
于是,从舟便在寺中住下。
傍晚四点的时候,及玄下了山,从舟和林青丝这时候正在后厨帮忙,吃完晚饭之后,二人又搜寻了一遍,并没有什么发现。七八点的时候,主持给花放讲经,从舟和林青丝也听了一耳朵。
八点半,主持把小花放哄睡了,出禅房门的时候正好看见在大冷天里等他的从舟。
主持领他进了另一间禅房:“施主这样的天气还在外面挨冻是干什么?”
“不知道,兴许是体会世间的寒冷呢?”
主持哈哈大笑,虽然从舟不知道这有什么可以笑的。
“老衲平日里对面相之术颇有研究,可以看得出,施主是个福缘深厚的。”主持将床铺铺平,隔壁林青丝的呼噜已经打得震天响。听见这动静,主持摇了摇头:“施主可要换个禅房?”
木心寺禅房挺多,但从舟还是摇头:“不了,不麻烦主持了。”
“主持刚才说的,是真的?”从舟好奇,“看面相,不是看生活吗?比如吃得好的胖一些,自然有福气,但我这一双熊猫眼顶出去,谁都不会信‘福缘深厚’吧?”不说他厄运缠身算不错的。
“施主就当是闲话,听过就好,听过就好。”主持笑起来,没有解释自己的话,从舟也就不再追问。
最后,从舟还是没有找到机会问主持有关木心寺的过去。在他们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事情都是与人的欲/望息息相关的,从舟没有找到机会问,后来看了一眼窗外黑下来的天空,心里莫名发怵,也就不开口了。
明早也不迟,顺便,问一问有关花放的事情,他觉得,那个孩子是到了上学的年龄了,木心寺看上去又凋敝,也不知道主持会怎么处理。
天气寒冷,天气预报甚至还有大雪预警。在这样的温度下,睡眠时间也被提早,这回不到十点钟,从舟便已经入睡。和往常一样,握着木星球的时候不会做噩梦,但他这回没有时间睡太久,大概在凌晨一两点的时候就被拍门的声音惊醒,前脚还迷糊得很的从舟后一脚就浑身紧绷,从床上翻身而下,两三个大步迈到了房门前,打开看见一脸惊恐的林青丝。
“慢点说,怎么了?”
“我看见一个大胖子冲我笑!你是不知道他有多少油腻!他张开嘴的时候我简直觉得自己就要死在他的嘴里!!!”
林青丝的语速很快,二人边走边说,冲到了另外两间禅房门口,但并没有人被吵醒。
“不是错觉?你没有做噩梦?”从舟这么问,但手中的动作没有慢下来,他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动得很快,随时要扑出来的那种感觉。
“不是!!!”林青丝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他以为从舟不信他,却忽然被枕头砸了满脸,又听从舟飞速吩咐到:“你去把花放抱到住持房里,后半夜你睡他们那儿。没什么事不要急着出来,保护好头和心脏!”
接着,从舟便一个人冲到了敲钟处。
果不其然,他在钟旁看见了一个和花放差不多大的小孩吃力地撞着钟,钟声一阵一阵,却没有人因此惊醒。
从舟正要冲上前抓住那小孩,那小孩却回头看他一眼,噔噔噔就往后院跑,速度不比从舟跑的慢。
这个小孩似乎是在引诱他们,按下心中的疑惑,从舟快步追了上去。
那个小孩跑到了禅房前头,忽然一下子分成了两个,一个往后厨跑去,一个直接扑进了主持的房间中。
从舟犹豫片刻,选择了先进禅房里。
吱呀一声,禅房的大门洞开,从舟看过去,却没有发现林青丝和两个和尚,他转身要走,忽然窗户外一阵动静,一个人直接被丢了进来。
他抢步上前,开灯,与横眉竖目的一张脸对了个正着。
对方的怒火在看见他时顿时溃散,甚至有些呆愣,但回过神来,便又带上了一些怒火,
在对方开口之前,从舟便先抢着说到:“待会儿再说,你看见了你弟弟没?”
来者正是林成雪,他被这么一问,突然慌了神:“怎么回事?!”
他失控地喊出声的时候,被他砸在地上的人也醒过来,哎呦哎呦痛得直叫唤。
从舟扫一眼被丢进来的及玄,言简意赅地回答林成雪:“刚才撞钟的小孩跑进了这个房间,我让你弟和主持在这里等,他们不见了。”
是他失职。
从舟说完,便往外冲:“还有厨房,我先去看看!”
林成雪错愕的脸被他甩在后头,从舟在冬天的夜晚喘着粗气往那边跑,影子比他速度更快,已经将厨房的门打开。
在靠近厨房的时候,他一跃而起,整个人飞一般扑进厨房,在那一瞬间,交错在一起的空间扭动几下,将他整个人吞没。
幻境里的厨房无比温馨,灶里的火炉正烧着,与外面的天寒地冻完全是两个世界。
发现她进来,坐在里面的人茫然地抬头看他,主持宣了句佛号,林青丝有片刻的失神,花放的表示最直接,扑了上来。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与刚才拦住花放的小孩面对面,正好看见了那个小孩眼底纵横的血丝,丝毫不像是个小孩。他像是只猎豹幼崽,还不能撕咬敌人,但野心已经具备。
这就是那个撞钟的小孩,他上前几步,却忽然看见小孩转身对着一个方向呲牙咧嘴,做出凶狠的表情动作。
从舟抬头,才将那个东西看了个大概——粗粝的皮肤、黄褐的外表,浑浊而浓重的眼睛,以及一直淌血的嘴巴。
从舟忽然想起早上小孩拉着主持的衣服摇啊摇,说:“师父,后山的兔兔死了,红红的一片,脑袋也破破了。”
当时,他怎么没有想到是这样血腥的场面呢?
“啧,偏偏是暴食……”
对他来说最恶心的东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