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是谁来着?”
江建国抬头看他,缓慢而坚定地念出了两个字:“兰、芝。”
想象中,他已经将江建国一拳揍翻在地,而现实中,他只是坐在沙发对面,在沉默中看着自己交叠在一起的手指,甚至下意识地开始数起上面的条纹数目。
“她让支英去找同学说学文在那位死之前找过那位哲学家。”
“我以为是支英真的看到了,所以我试图向他解释幻境和衍生物,支英装作很惊讶的样子,
但很浮夸,所以我让郭叔叔去帮我查了一下,没想到……没想到郭叔叔也要瞒我。”
“在你们眼里,我就那么傻吗?我真的没有想过我和她做夫妻都已经十年了,支英都这么大了,她却骗了我那么多。后来想想,我真的是傻得跟狍子似的。”
“我发现过她在烧信,现在才想起来,那有七八年的书信,都是那边发来的。”
“我不是说她不能有自己的秘密,但是她被别人利用着来控制我,我真的是……”
江建国的声音在郭千城的耳朵里就是一片嘈杂,不用说江建国,就是从小和兰芝一起长大的郭千城都没有发现过这个女孩有什么与常人不同的地方。
“我、我……我真的……”
江建国的声音最后碎成了一片一片,拼凑不起来整件事情的始末,郭千城好像听见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
对不起?郭千城觉得自己好像帮一个间谍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对不起?这样和江建国说有用吗?毕竟他们已经将从学文置于尖刀的利刃下。
采取一个间谍提供的方案去对付间谍的主子,这无异于裸/奔!
*
“后来上头要杀了你叔灭口,是他和我跑了很久保下来的,他也牺牲了不少,”江建国看着头顶的槐树,微微晃动脑袋,似乎是在品鉴回忆的酸甜苦,“你叔那一段时间算是薛定谔的状态吧?谁都不知道他算是完全投靠尖刀还是当了间谍。总之,直到他出狱后我接到他的电话,才知道他就没有改变过本心,那时候连夜找了人过去护他乘火车到青象,逃命似的。”
老爷子哈哈笑起来,回到了当年似的。
从舟和江天一都默契地没有提当年那段无疾而终的朦胧感情,没有开始才是最好的状态。
“可以再多说说护盾吗?”从舟提出请求,老爷子极快地扫他一眼,笑道:“没问题,你们两个小的整天不着家,今天总要陪老头子我聊个一晚上,怎么样?”
从舟和江天一心虚,低着头应了一声。
从舟摸摸鼻子,脑中思绪却在当年那段时光中越飘越远。
从学文进过监狱这件事一直是他们从家的痛,在当年那个时候,人们之间的口口相传对他家的影响甚至到了祖父祖母不得不断绝与从学文关系的地步,而坚定认为自家弟弟没有杀人的从学理更因此与父母产生隔阂。
在这之后,自己的大哥,一个没有出生的胚胎,也是因为他人的避之不及而生生失去了来到这个人间的机会。他母亲也险些丢了命,这之后,他们家就搬离了上黄村,在下黄村的废丝厂住到他出生,住到他失去叔父,住到后面发生许许多多的事。
他的父亲母亲真的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孤立无援后失去对亲友的信心的。
语言,是真的可以杀人的。
他父母为了他的健康成长搬离了上黄村,从舟就是在那时候开始变得沉默寡言的,因为害怕外界的话语流言伤害正值青少年的他,他父母也很少带他出入婚宴丧席之类的场所。
虽然已经不记得七岁之前的记忆,但对“别人的话”的恐惧的确是在此之前就有的,因为深入骨髓,他不能正常地交友,不能正常地看待他人,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个姜寄北和自己做同桌的时间最长,才有了一点点友谊,直到这份友谊成为最重要的友谊。
之后……
“从舟!”
江天一喊他回神,浑浑噩噩的脑袋陡然被冰块捂了一下,一个激灵,才发现自己脚下是一个凹坑。
“看路啊……”江天一撑着脑门很苦恼的样子。
从舟囫囵应下,又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姓江的,你怎么看《白玫瑰》这首歌?”
江天一一时没回神:“很好听,怎么?”
这回轮到从舟做出无奈的样子,随意得像是开玩笑的“反击”。
“你可以再肤浅一点。我是说你对白月光和朱砂痣的说法怎么想?”
“怎么突然说到这个?”
“不好回答?”
江天一摇头:“只是觉得你一不顺心又会单方面不解释,憋着一副晚娘脸给我看。”
从舟盯了江天一片刻,很想翻个白眼。
“郭老爷子是真的喜欢他妻子的吗?他……”
江天一大概理解他想说什么了,叹气:“你是不是刚才根本没听建国同志说话?不对,我看你应该是从他开始讲护盾之后都没有听。”
从舟疑惑,只见人走到小楼前头不走了,就拐了个晚,大半夜到了院子里。
“大冬天半夜看月亮?”从舟怀疑地看一眼没有一颗星子的天空,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江家人的神经大条带坏了。
“刚才你没听,我就再和你说一遍。”江天一说是这样说,还是顺手给他和自己掸去了石凳上的枝叶和灰尘。
从舟坐下去,好半天才适应了那种凉意,在寒风中缩了缩脖子,一双映着灯光的黑瞳仁直勾勾地抓住神色自如的江天一。这个人难道是在暗中用衍生物给自己取暖?
从舟的一腔疑惑都没有得到解答,江天一有板有眼地给他再强调了护盾以和为贵的思想,大义类似于护盾就是一批公元前儒学家,天天担心天下为不为公,和强调皇/权/政/治的后事儒学尖刀斗得要死要活。
接着,便说到了太阴的成立,和初代成员的组成。
还有他们每一个人的故事。
“白月光是变成一粒米,米可救人。朱砂痣是变成了蚊子血,但蚊子血来自体内,朱砂痣缀于体外,前者还要痒一痒、痛一痛。到爱情变成柴米油盐之后,米和血才是必须,以及依赖,你觉得,谁是真爱?”
江天一重复了一边老爷子的话,从舟的情绪有所波动,慢慢地沉静下来,最后变成一潭略深的寒潭水。
“怎么了?”江天一敏锐地察觉了从舟的异样,从舟却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江天一忽地福至心灵,回到:“如果是我祖母,你不用内疚,她曾是一粒米,至于后来……后来谁都不是谁了。”
“什么意思?”
“你叔只是战友,她只是前妻,江支英的江也不是江建国的江,后来就什么都断了。”
江天一告诉了从舟一个秘密,就是江支英一脉的名字都已经从江家的族谱中除去,他们已经是兰家的人,是兰芝的家人,而非江天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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