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谁知道老天爷评判公不公的是哪一套的标准?
是蛇鼠虫蚁?还是飞禽走兽?
兰老夫人恍然跌入了迷障,不知不觉多说了一句:“要有走完这条命的路,还是得有一些工具,比方说船什么的。你说,那郭家到底当不当得起许长生的这条命?”
兰芝紧紧攥着梅瑰的小臂,梅瑰白皙的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得到了额外提示的喜悦感瞬间被剧痛刷下,她咬了口舌尖保持清醒,试图安慰老妇人:“当得起、当得起,命无贵贱,只在本心,合心意的便当得起。”
一旁的保姆看见她使眼色的动作,机灵地上前来劝走老太太。
兰芝老太太猛地回神,颤抖的双手不可思议地摸上自己的脸,喃喃自语:“我老了?我老了!”
说完,神经质地甩开梅瑰的手,大叫着跑开。
保姆上前来连连道歉,梅瑰深深看着兰芝离开的方向,以前的各种恩怨忽然减淡了一些。她原以为兰芝总算是成为了她想成为的人,端庄、大方,却没想到这只是她现在生活的一个极端。
这种情况下获得的线索还能相信吗?
梅瑰将信将疑地告辞离开,也便没有看见在片刻的疯癫痴呆后的兰芝,她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颤抖的身躯渐渐平静,眼中的恐慌也渐趋平静。
最后像是一潭静水,只映出一楼的萧萧冬景。
她现在记起这个人是谁了,从惠芳,从学文的第二只衍生物,本质也是一只狐狸精。
“记得找她收代价,”兰芝苍老的声音仍然带着威压,“开价找那破月亮评定,不要让她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这便是半月后梅瑰坐在正公的办公室里揉了近十分钟太阳穴的原因,她看着面前账单上的一大串零有些头痛。
她只不过是在和兰芝进行贵妇间交流的时候“顺便”提到了“移植”,也“顺便”听了一耳朵,怎么兰芝就光明正大地要来收费呢?
这个兰芝和那个典雅大方的贵妇又变得完全不同。
她在记忆里回溯了一遍当日情形,在敲着桌子默数的时候睁开眼。
想出解决方法的时候数到了二十三。
二十三秒的时间,她决定冒个危险去填补账面。话不多说,梅瑰拨通了兰芝的电话,在对方说出她名字的时候知道双方已经是“坦诚相待”,最后一层马甲也给扒下来了。
梅瑰食指敲着桌面,面朝摩天大楼的玻璃窗,灰色的城市倒映在她双瞳上,和她的眉头一般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
“用一些东西来换,如何?我知道你一定有想要复活的人。”
兰老夫人那边沉默片刻,只留下渐渐失去节奏的呼吸。
梅瑰赌对了,果然听见兰老夫人不情不愿地从鼻子中冒出一个“哼”。
梅瑰松了一口气,不用再挪用公司款项去解决这笔所谓的“咨询费”。兰芝不是好对付的茬儿,她并不在乎女人家的面子,若是磨着一个人,便是一堆狗皮膏药,若是嫌弃一个人,她会让全世界都知道对方的倒霉事。
单从这一点来看,梅瑰向来是极为佩服江建国的,毕竟能在这个女人手下过这么多年,也是天资异秉。
“准备一具幻师的尸体,还有你要复活的人的骨灰,备上新型药的原材料,我今天晚上就赶来,明早之前准备好。”
说完,梅瑰挂了电话。
在次日,梅瑰再次从青象返回正公的时候,兰老太太领着她的侄子在火车站送了一程,权当作感谢和礼节。梅瑰知道兰芝这人还算公私分明,便放心地受着,在乘坐火车离开时并未多看二人一眼。
火车驶离站台,远处的两个人缩成一个点的时候梅瑰才回头看了一下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的俩人。
兰家人的心思,她都快四十出头的衍生物了,还是没能看清哪怕只有一点。
又半个月后,青象市迎来了第一场雪,从舟和江天一起床的时候看见外头已经铺了浅浅一层雪,刚没过鞋底。从舟换了雪地靴,在空白的地方夺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没有带上围巾,转身去拿。
围巾是无关紧要的,在雪天中却忽然变得扎眼且重要起来。
也不知是真的怕冷还是抱着在雪里多走几步、多听听嘎吱声的念头,他没有犹豫地转身了,正好看见从一楼出来的江天一,浑身上写裹得严严实实。
二人相互打量片刻,打了个招呼,都露出会心的笑,刚准备抬步,老爷子喊早饭的声音便从老房子里传来。
从舟也便不回去拿围巾了,缩着脖子,和江天一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向老房子那边。
嘴角忍不住上扬。
董乐国最后的存在证明也被这一场雪抛在雪地里。
埋在花园里的骨灰被野狗扒出,里头的白色骨灰洒了一地,嵌在雪里,已经分不清,甚至已经化进泥里。
仆人一声尖叫将整个江家都惊醒,江支英首先冲下来给训斥了一顿,唯一的女儿只是看了被众人围起的地方,然后便回了卧室洗漱,江阙吾根本没有醒来,而女主人则是缩在男主人的背后,如同一只惊弓之鸟。
而家中辈分最高的老太太,则是忽然大吵大闹起来,像是一个丢了糖的小孩。
“疼!疼!心心好疼!”
老太太此时像个孩童一样哭闹,死死蜷缩在床上。
“董乐国是死了吧?”江支英没什么感情地说出这个事实。他虽然不知道这个非科学的世界,但还是能够猜出一二的。
都说母子连心,死了的是董乐国,痛的却是兰芝,这到底谁是谁的母?谁是谁的子?
江支英嘲讽地一笑,还是吩咐道:“收拾起来,到时候请示老太太再下葬。”
清理完后,原先埋着骨灰坛的地方重新被雪掩埋,许是一天,许是半天,这里就什么痕迹都不剩了,就像江建国之于他们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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