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对你的态度……应该不是差的,只是看不惯你三番两次作死而已。”江天一忍着笑意,从舟好久才回神,不情愿道:“既然他精通法律,那应该知道生命财产是个人所有,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你叔当年也对他这么说,结果被三番五次地丢进看守所。”
从舟遍体一寒,撞上了一个记仇的老头。他搓了搓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忽然想到一件事:“你之前那几天那么胸有成竹是因为周乾坤?”
“也不完全是。”江天一说完这句便不再发言,专注地盯着电梯的层数从一开始慢慢涨上去。
叮一声,电梯打开,
江天一带他到会议室前便不见了踪影,余下从舟一个人。他一脚踏进会议室,便被里头的人浪掀翻了感知系统,顾不上绕道去开窗,他皱着眉头往周乾坤那里。
这次允长生事件主要发生在中东部人口稠密地区,所以除了西北一带的分部,整个太阴的人基本上就出现在了这里、
只是,从舟用着毕生的教养跨过前头无数阻挠,却最终败在会议室里的烟味。他没忍住呛了一下,接着便扶墙咳嗽起来。
“把烟灭了。”
周乾坤的声音再次如同降世神光一般再临,老人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那些股东反倒是怎么看怎么可怜的样子。
从舟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目光,却发现老人家依然对他吹胡子瞪眼。
如果从学文还在,一定会抱着从舟哭难叔难侄。
“老人和病人都在,你们要吸烟隔壁就是吸烟室。”老人家听上去有些不愉快的样子,只是不约束着这些股东已经是默认的规则,老爷子只来过一次,这些股东当然也不会在意这么一个小细节。
谁曾想,这般便翻车了。
眼看现场就要僵着下来,从舟一声道谢结束了死一般的僵局:“谢谢周先生。”
周老觑他一眼,将嘴唇上的一撮小胡子吹了起来。
这大概是顺台阶下了。
从舟有些懵地看着真·吹胡子瞪眼的老人,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有人开了窗户,通风,从舟再次道谢,才一步一步往老人家那边挪去。
他挪动时,沉静许久的房间再度热闹起来,从舟跨过桌椅和人群的障碍,挪到了老现身身旁的座位上。
从舟估摸着给江天一留了一个位置,站定在与老先生隔一个位子的空边上,向老爷子鞠了个躬,尊敬道:“周老师午安,学生从舟,是从学文的……”
“你小子还敢提你叔?!”
从舟的自我介绍被老爷子骤然拔高的声音吓得噎了回去,这回所有人的视线终于都聚集在了他身上。
从舟长着嘴巴说不出话,老爷子看他一脸呆滞更是火上加火:“你小子玩命玩得比他更厉害!亏你还是个大学生,连保护自己的道理都不知道,还要想着去夺回同伴的尸体?是不是要死了以后拖累别的同伴来夺回你的尸体?”
从舟被这一连串的指责砸蒙了,他现在有百分百的理由相信这位老人是江天一专门挑来教训他的。
他只能垂着脑袋不说话,只是近来因为手术和二层幻境双重作用精神不足的他这样子看上去更加可怜。
这下子老爷子更是恶声恶气,好像巴不得把他打死了再说,最后还是嘴硬心软地让他坐下,隔了一个位子还不满意,非要让他再往里挪一个。
贴着老爷子做,听老爷子“审问”,从舟撕了江天一的心都有了,只能假装认真地看面前的会议流程以及允长生资料。
快连允长生什么时候成立、有哪些董事都背下来了。
“听说有个不自量力的企图把徐啸那小子做的事情推到我儿子身上?”
从舟一愣,点头应是。
只是那位不自量力的已经销声匿迹了,叔侄都一样,不知道去了哪里。
“也是那小子自己死要脸皮,不肯靠家里头的力量,非要出去闯名堂,连老婆孩子都保不住,你说有什么用?”
老人家似乎很感慨,从舟的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个“老婆儿子”身上,毕竟徐啸有老婆儿子这件事实在是有些超出想象。
在从舟记忆里,吴春兰年轻时和他们住在一个废丝厂,邻里还有许多家,那时候老宅的人十天半个月会来下黄村聚,都是他爸妈接待的,他也是这个时候见到了江天一的。
只是初见的那天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估计是出了什么事情。
而越是想不起来,他对这份记忆越是执着。
“您孙子现在在哪儿工作?”从舟信口瞎扯,谁知老人竟是触景伤情,挤出一滴眼泪:“所以说他保不住啊!他死了,他老婆儿子也不知踪影,我们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在哪儿。”
从舟触了人家雷区,便安安静静不再说话,又几分钟后,有人来分发会议流程,并将运来那份收了回去,从舟没有过多在意,视线一从会议流程上移开,便看见有人站在了投影仪前,那人背后的电脑设备也已经开启。
开始了。
从舟看见了上面的内容,与自己所猜相差无几:允长生制药和长生实验室多次偷换实验材料,最终导致出事的药品是自作自受,没有出事的也是隐患无穷。
从舟听着,忽然举手道:“阿尔法、贝塔和西格玛的单子来源查清楚了没有?”
会议室中一片寂静,坐在长圆形会议桌那头的董事会会长瞥从舟这个毛头小子一眼,道:“会议流程有先后,继续讲。”
讲台上那人正要继续,忽然听见从舟身旁的老人说道:“是在金融财报里,还是在会后聚餐里?”
从舟见老人家拿起面前的册子,下意识去看自己那份,忍俊不禁,也不知道做会议流程的是哪位文员,将这次会议的过程以及大概内容简介都写上了,巨细无遗,想跳过哪部分内容都没办法。
董事会董事长奈何不了一个公司外的老人家,只能干瞪眼,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金融财报前。”
会议是有录音的,想必这位会长也不会赖,从舟便转头去看老爷子,正巧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抱歉,和总经理去跟进了下睿星的合作案。”江天一说着,朝着唯一的空位坐下来。
这处没人坐,本来是因为边上另一人与从舟不熟,也忌惮这位与太子爷一起的,谁知太子爷就这么坐在了自己的边上!
当时就屁股长了针似的左右挪动。
从舟这时也发现会议室中每个人眼中都多了一份情绪,隐隐有剑拔弩张的意思。
他看江天一坐下,随手打开会议流程,没有丝毫惊讶。
再看右手边的老爷子老神在在,似乎早有准备的样子。
回忆接着进行,等说完了具体情况后,增加了一个额外的环节——给那些在追查真相过程中牺牲的幻师。
从舟心脏一揪,看江天一时眸色深了几分。
这似乎不仅出乎了他的意料,在场没有多少人能维持原有的神色。
空穴来风必有因,是江天一特意加上了这个环节。
等董事会会长和总经理都表达了自己的追念之后,轮到了江天一。
从舟从未觉得自己有像此时一般亮过,这绝对是江天一的高光时刻。
江天一的姓氏、名字,还有出生日期,都是太阴秘而不宣的起源,就算是下面的人谣言飞上天,都改变不了太阴因他的不幸而建立。
而他背后的江建国等人,则是从黑暗中引领众人出来的信仰。
从舟从一开始就觉得江天一被称为太子爷这件事太过古旧,在江天一站上演讲台的瞬间,这种强烈的违和感再次攫住了他的所有心神。
前面都是照本宣科,直到后面,他话锋急转:“身为切身参与到此次允长生事件中的意愿,我亲身经历了素描失窃事件,见证了允长生制药、长生实验室以及第三方三者之间是如何相互算计、攫取利益的,对受害者锁遭受的无妄之灾,深感太阴的孱弱。此后,我亲身前往合和调查组员失踪事件,但是因为无法得到及时的增员痛失爱将,挚友也因此身陷险境,经历了生死之灾。对此……”
他停顿,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最终停在董事会会长身上。
如他所愿,会长站了起来:“希望江副经理不要掺杂过多的个人感情,这是对死者的不尊敬。”
江天一俯身靠近话筒,笑道:“谢会长提醒,本人正想说此事。会长不觉得,这份悼念名单上少了一个人吗?”
没有林成雪。
那是在长生实验室事件中唯一的牺牲者。
但江天一的手已经伸到了会议流程上,这份名单里恐怕也有他的安排。
至于那些与他作对的高层,恐怕见少了一个人还会认为是对江天一的羞辱,却不曾想这份名单反倒成了江天一打破上层团结圈的一个豁口。
“等等!是我的疏漏,会议流程上并没有员工代表发言这一项,所以上面的名单恐怕也是出了错……”那人被强行推出来后声音渐小。
从舟眼尖,一眼就看见了那份是原先的会议流程,想必是江天一去和柳夏商谈时将这份流程清单换了。
而他声音越来越小的理由……
刚才老爷子训他时刚好看过,他毫不犹豫地举手了,扬声道:“本人从舟,长生实验室当事人之一,因为接受了同事死后的心脏移植,一直在养伤中,未能及时道总部作报告是失职行为。不过,本人希望各位董事能够知道,本人亡故的同事林成雪用生命换来了的重要内情联系了三年前的桂枝山走私事件等重大刑事案件,不容忽视,而这一功绩如果能够得到公司的承认,相信他死后也会感到荣幸的。”
那些董事正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谁知那位好管闲事的老爷子又开口讽刺:“嘁,华而不实。但还算有心意,说吧!”
这么一个大转弯把所有人的心脏都耍了一遍,从舟更是努力用演技跟上:“如果原先的流程里包括了我这位同事……”
所有人的视线都移到了那位拿着旧流程的人手上,所有董事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带了些压力,毕竟谁喜欢看一只老鼠带了两只蟑螂在上面蹦跶?
但这怎么可能?
原来的流程,是根本没有这一环节的,相比起来,哪个嘲讽侮辱的意味更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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