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支英偶尔也会有这样的念头,那些幻师,明明只是比常人心思更加玲珑,却要生生承受不见光的痛苦。
连累得他们一家小小食品厂也要被百方提防。
“是我个人名义,”李洲安回答了他的疑惑,“想必江叔叔也有所耳闻,我最近收购了郭昂雨的允长生制药,医药业这块是不能碰了,一碰就死。所以我想试试量产药膳食品,正好和江叔叔您的方向差不多。”
江支英一愣,忽而拍着大腿笑起来,连连夸赞李洲安后生可畏。
楼上的兰老夫人听完,把门锁上,咔哒一声。然后才将轮椅放到一旁,慢慢走到了书桌前。
人老了之后体力不支,手脚更是不灵活,走几步,就觉得这脚不是自己的了。
她书桌上摆着几张照片,除了和江支英他们的“全家福”外,就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是土黄地那种,约摸是九十年代左右拍的,不是别的,就是她坐在一堆牌位中间。
那些牌位,无一例外,都是姓兰的。
现在的兰家和以前的兰家不一样,至少以前有父母叔嫂、兄弟姊妹,现在只剩下一些蛀虫亲戚,还有半死不活的她自己。
照片的背景是荷花园,当然是印上去而非真的。
兰芝不喜欢荷花,但无疑荷花是最适合兰家这些人的,一个个都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中通正直之辈。
她摸着照片上的牌位,痴痴地落泪,忽而外头传来敲门声,她胡乱抹开脸上的眼泪,转身说:“进来。”
又是咔哒一声,从外头探进来小半个身体,正是刚与江支英聊完的李洲安。
李洲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兰芝看他一眼,才缓慢地走过来。
他的步子不快,但闲适。
他走到老太太身旁,低头看见压在玻璃面下的照片,笑:“全家福?”
兰芝不知道这年轻人想干什么,但还是点头,说:“好看吗?”
李洲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笑得挺好看的。很幸福。”
兰芝终于露出一个笑脸,自言自语似地说:“我们一家子,道最后也没来得及拍张照片。”
李洲安看着照片,忽然问:“兰家人喜欢荷花?”
“不是,”她否认,“只是他们像荷花而已,肠子直。和我不一样。我大概就是这张照片里的淤泥。”
老妇人长叹一声:“他们心地善良,明明不是幻师,但还是主张双方之间的和平共存,比起刀,他们更像盾,比起盾,他们更像适合天空的鸟儿。只是他们没有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条路而已。”
李洲安完美扮演了一个倾听者的角色,他对兰家的兴衰有所了解,对这位老妇人所经历的却鲜有耳闻。
“小李你有段时间没来了吧?”
老妇将话题岔开,起身蹒跚去茶几边坐下,倒了杯水给年轻人。
李洲安只是在她一步外警惕着她的步子,着实体贴。
这也是李洲安在诸位长辈之间往来无所不利的原因之一。
“最近事情有些多,而且在从惠芳的眼皮子底下可能有些麻烦。”
老妇人一怔,笑:“我的错,一时鬼迷心窍。”
李洲安笑着否认:“并非如此,您对董先生的重视,水先生也是知道的,所以您的行动,也在水先生的意料之中。”他察言观色,并未发现眼前的老妇人在听到这句话时有任何不愉快的表情,才放心地继续往下说:“至于真假药剂之事,则完全是意外之喜,水先生事先做好的预备方案倒是落了个空。有些可惜。”
这句当然是假话,毕竟,任谁都不会喜欢自己所有的行动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
不过兰芝之所以能够在整个兰家一落千丈之后还能稳坐庙堂,便是由于她甘心作为他人的棋子,他人的矛,哪怕是指向至亲之人。
听说当年从学文入狱之事,这位老妇人在其中可是做了不少工作,后来太阴建立之事,也是这位夫人间接促成的。
91年的新年之时,是这位夫人用自己怀胎八月的儿媳做棋子,在尖刀一脉被剿灭干净之前给了护盾一脉濒死一击,也直接促成了江建国与她的完全对立。
这些事在太阴和夜莺的上层,都不是什么秘密。
这位夫人玩两面针,玩得比他们这批年轻人溜多了。
“支英药膳那事,多谢你了。”兰老夫人即便是感谢,都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李洲安低着头喝茶,浑不在意地说了句“举手之劳”,抬头时,老妇人双目已经不复清明。
李
洲安起身,准备去叫下人来照顾老夫人,衣服下摆却被老人拉住。
他露出疑惑的神色,才想问老夫人,背后却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李先生,母亲交给我就行。”
“江夫人。”李洲安转身向女子屈身表示尊敬,女人颔首,走过来,挽住老人的手,缓慢却坚定地将老妇人扶起来。
说是“扶起来”,在李洲安毒辣的眼光看来,这位夫人,兰老夫人的儿媳,并未像表面上那么尊敬老人。
她的动作坚定,甚至微微用力,老人孱弱的身体根本无法逃脱她的禁锢。
李洲安微微眯了眼,这个江家里的关系比想象中要复杂,也有趣得多。
李洲安同江支英道别,临行前把水天森交给兰芝的东西给了江支英,说是刚才没来得及给老夫人。
江支英虽然疑惑,但还是把东西收下。
李洲安在回程的路上心情一直不错,甚至一扫连日来的阴霾,引得秘书频频侧目。
但李洲安始终未曾解释为何心情不错,他只是瞧着车前镜里一点外景的轮廓,看着江支英错愕的表情在镜子中慢慢移出去。
在江天一和从舟离开看守所回江家老宅这一天,他们遇上了一位不速之客。
前脚他们还在警员憎恶特权阶级的目光中怡怡然走出看守所,后脚,他们就看着坐在老宅沙发上的贵妇人面面相觑。
从舟不认识那位夫人,但看样子江天一认识,他们之间似乎还有一言难尽的纠葛。
从舟下意识推了江天一一下,将人推回神。
江天一才发现他的表情已有些不悦,便拍拍他的肩膀径直走到沙发对面坐下,开口:“妈,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