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又回头看应承安，妄图从他的神情上判断出他是否听到了自己的话，然而应承安面上古波不惊，只得放弃，再问他道：“承安吃什么？”
应承安把注意力从站在桌前吃面的百姓上挪走，举步走到宿抚身边，抬头看了看招牌，认真想了一会儿，对掌柜说：“一碗臊子面，其余和他一样。”
禁卫已经讨了抹布擦桌，抹完后又换上怀中方巾，奋力半晌，满目担忧地瞪着仍有油污的桌面。
两人都额外加了卤肉，宿抚数出十五个铜板放在桌上，掌柜是个留着一缕白胡的老叟，眼神有些浑浊，看了宿抚与应承安半晌，将铜钱拨到抽屉中，颤巍巍地说：“老朽似乎见过两位郎君。”
剩下几名食客大约都是常客，毫不见外地起哄道：“赵老头又急着给孙女挑俊少年了。”
应承安都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宿抚比他还年长几岁，怎么都算不上少年，但毕竟这些年虽然劳心劳力，却很少在风霜雨雪中奔走，容貌未衰，不好唐突女子，闻言只能相顾失笑。
然而卖面的掌柜盯了他们一会儿，把在后厨忙碌的儿子叫出来，问道：“你以前见过这二位吗？”
厨子是个矮胖身材，手臂粗壮，满手面粉，头脸都用布裹着，免得沾染食材，只露了一双眼睛出来，禁卫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抬手按在刀柄上，被同袍拦了一下才冷静。
后厨就在掌柜身后，厨子也听到了外面的起哄，大概也是觉得这两人眼熟，冥思苦想半晌，突然惊醒过来：“二位有个六七年没来了。”
他想起一点，余下就尽数回忆起来，不待掌柜交代点了什么，先招呼小儿上梯舀一勺自家腌制的榨菜丁。
盛情难却，宿抚就倚着柜台与这父子二人聊了两句，厨子还要下面，便客客气气地送他去忙碌，与应承安入了座。
这种做百姓生意的铺子，茶水没有，热水也没有，好在是家卖面的店，加两枚铜板就有两碗热气腾腾的清水面汤，应承安习惯性地把浮在汤面上的小葱舀给宿抚，勺子举到一半突然想起今非昔比，默默把葱拨到了碗边。
禁卫站在一旁不坐，还对店内一切虎视眈眈。
宿抚叹了口气，把应承安面前的汤碗拖过来给他挑葱，一面对禁卫道：“行军作战时什么没吃过，且放松些。”
禁卫肩头微微垂下，此时正好有新客人入内，又下意识地转头看去，目光灼灼，将新客吓了一跳。
宿抚皱眉道：“做不到就去外面候着。”
皇帝说到这句时隐约带了怒意，禁卫不自然地哆嗦了一下，这才竭力收敛挑剔的视线，垂下头去，像个木桩一样戳在宿抚身边。
应承安看着宿抚把挑走葱的面汤推回来，才说了第一句话：“由俭入奢易。”
宿抚似乎苦笑了一下，但没有说什么，低头搅匀面汤，端碗喝了一口。
上一次吃面时，应承安是君，宿抚是臣，但哪怕应承安心中想对这一番改朝换代嗤之以鼻，也改不了今日宿抚是君，他才是臣的处境，又身在数十年不改的御街繁华之景中，不免生出感慨，继而揣测宿抚冬猎之后不在猎宫中宴群臣，先立威再示恩，而是连夜赶回兴都宫的用意。
应承安想到自己谋划许久的事上，谨慎地想：他想警告我不要筹谋逃脱？还是说发觉我在京中传谣……
他心中存的不可告人只是着实不少，等面端来桌前的片刻功夫里思绪已经跑到了殷桓和宿拙身上，却不知宿抚邀他出宫，并非是为了他想象中警告或是，而是——
“二位谁的长寿面？”厨子端碗上来，笑盈盈地吆喝道，“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应承安思绪被打断，抬头看了宿抚片刻，失笑道：“我竟忘了今日是子和生辰，去岁这时分明还记得的。”
卷三 反复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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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