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抚想了一下:“禁军乃是朕身边的精锐,更该以身作则,此事证据确凿,不必三司会审,交由刑部明正典刑。”
林远雪闻言放下垫板,先提笔写了一道手谕转呈给宿抚,再和雁探退到一旁记录。
宿抚看过手谕,落了印,正想让禁军跑一趟含元宫交给屠毅,突然想到有事询问应承安,便将手谕收到袖中,准备午后去看他,顺路把手谕给屠毅。
新君走回阶上批阅奏折,一个多时辰后觉得有些疲惫,放下笔捏了捏鼻梁,盯着头顶投下来的光柱看了一会儿,发觉自己的禁卫无所事事地在房梁上捏影子玩。
他前几日休息得多了,骨头都被养懒了,如今突然再忙起来,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不知不觉地走起神来,想到了一桩旧事。
大概十六七年前,应承安刚获准出宫行走不久,还不知往哪里去,就去身边玩伴家中闲逛,宿府离含元宫不远不近,排来排去,就到了年后。
除夕前后皇帝给重臣赐宴,正好太子要出宫,干脆把差使交给了他,应承安带着一长溜提着食盒的宫人往宿府去,宿抚中途收到消息,匆匆忙忙地从御街上往家中赶,正好碰上应承安一行,看到小太子饶有兴趣地盯着街边手艺人的皮影戏,人往前走,脖子却跟着往后扭,没几步自己绊了自己一跤,被随行东宫属臣搀住,似乎教导了几句,失望得眼眶都红了。
宿抚赶回府中,和家里人软磨硬泡,找了个耍皮影戏的手艺人,在院中谢过皇帝赐宴,趁着他们享用膳食时,偷偷拉跑了应承安。
应承安和他躲在假山下看了一场皮影戏,目不转睛,开心得话都多了,临走时还依依不舍。
但第二天就被被太傅敲打了一顿,说不许玩物丧志,接着越太傅转头找到宿抚,问他自己是不是对太子约束太过,让他看到皮影戏都这样开心。
应承安已经不是能被拙劣皮影戏哄得开开心心的少年人了,宿抚摩挲着袖中手谕,又是觉得自己恨不得把心掏给他,冷静下来又知道应承安不会收下他的愧疚。
这矛盾叫他心浮气躁,抑制不住地想:应承安究竟想要什么?国泰民安真的能让他喜不自胜吗?
宿抚思及期望中的太平盛世,只觉得劳累和责任,很少生出欢欣。
他走神良久,起身走到书房外,用冷水打湿方巾擦了擦脸,从晕头涨脑的胡思乱想中冷静下来,在屋檐下站了片刻,感到冰冷空气替换了肺腑中的灼热,才回到阶陛上翻看起新送来的奏折。
会试并未重考,宿抚命礼部将查出的舞弊士子成绩罢落,另选人补上,又将殿试定在二十日,时间紧迫,中第士子都忙着温书,无心关注其他。
徐峥致仕后朝政动荡还未兴起就被内阁联手扼制,朝臣们预备过年,都和气许多,言官们倒是还在坚持无事生非,但宿抚听听就罢,不太往心里去,唯一的烦心事是吏部总来哭穷。
治水、赈济雪灾和预备明年的南征都要从国库中掏钱,沅川拒不奉诏,将赋税扣了下来,而宿抚治下在他起兵谋逆时遭受兵祸,今年免了赋税,国库几乎一年没有进项,又被搬空库存,吏部尚书年底梳理总账,看得心惊肉跳,当场就抓着账本冲来找皇帝算账。
宿抚好歹把人劝了回去,一天一道折子,翻来覆去地重复“开源节流”。
新君前些时候只管打仗,虽然后勤艰难,总归没到让他自行筹措军饷的地步,如今对着只剩救急储备的国库,脑中一片空白。
他在这短短几日内攒下一肚子难题,想到要打扰应承安,颇有些羞耻心。
应承安听明他的来意,笑得喘不上气:“皇帝要是样样精通,还要臣子做什么?”
他收了宿抚带来的糕点,转手送给嗜甜的兰臣,走到桌边,提笔写了几个人名交给宿抚:“为君之道我也教不了子和什么,大约是广听谏,审慎纳之,善用人,以实干衡量贤才……这几人有些开源之策,子和可以召来听听,但切勿轻信。”
宿抚看了看他写下的人名,又看了看放下笔的应承安,踌躇地问:“承安还有人选推介吗?”
兰臣喜甜是刚被没入宫中那几年养成的,他接过应承安递来的糕点,正想收到寝宫中的小厨房去,陡然听闻宿抚这厚颜无耻的一句,脚步微顿,把食盒放到了角落中,准备找个无人的时候丢进泔水桶。
他心中转着坏念头,脸上不动声色地走回来,躬身把应承安手边的微凉的茶水换上新的,也给宿抚沏了茶,立在应承安身后不动了。
应承安倒不生气,他拿起扣在桌面上的兵书,片刻后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色,轻声道:“我执政,子和掌兵,本该如此。”
宿抚面色发白,应承安抬头不轻不重地瞥了他一眼,转而道:“既然简行政,少用典,为官便不需精通经义了,子和不如连科举一道改了,从民间捡拔专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