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时眸中的神采似乎春水皱起波澜似的流转起来,但等到宿抚定睛细看,又只剩从容平和之态,好像适才那一点风情都出自他的臆测。
“我既然敢说,又何必作伪?”应承安反问宿抚一句,然而神色中并无信中所述倾慕,沉静自持倒是一眼可见,“子和不信我?”
宿抚这几日间不知将信读过多少遍,每一遍都揣着狂喜,而如今见到应承安,和他谈起情爱,欢欣雀跃又都变为恐惧,一一缝住唇舌。
应承安见他不答,将平海剑推回剑鞘,信手丢到桌上,起身走到床边,往火盆里填了两根干柴,俯身拾起架在盆边的短叉拨弄了一下盆中余烬,叫火舌窜出点燃干柴,低头解了衣带。
客舍中只有一个火盆取暖,他在屋中也穿着棉衣,看起来较往日臃肿些许,脱下时袒露的腰身就更加细瘦,只是喉前心口各有一道剑尖刺入后留下的伤痕,显然不曾被精细地娇养。
木门被宿抚劈坏,不时有寒风混着人声马嘶一同渗来,应承安有些冷,使唤宿抚道:“滚来暖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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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承安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床上,转头看了眼微微亮起的天色,疲惫地叹了口气,自觉被马车碾过一遍,浑身都没了知觉。
宿抚居然还能下得去床,他走到桌边一提水壶,发觉还有半壶水,就放到火盆上暖着,正想烧热了水替应承安擦拭身体,禁卫煞风景地叩门禀告道:“沅川急报,内阁请陛下回宫。”
宿抚皱了下眉,暂时放下手中方巾,出门接了急报展开一扫,神色骤变,再顾不上应承安,呼哨一声召来自己的马,匆匆吩咐道:“你们留下照看承安。”
随他出宫的禁卫共三十人,本该依令尽数留下,但不放心皇帝带伤疾驰回宫,便分出五人追上宿抚,同他一道回宫。
给宿抚引路的户凭也被一并留下,他转头看着宿抚纵马行远,走到客舍门前,迟疑片刻,抬手扣了扣门,听到一声略有些沙哑的“进”。
应承安裹着被子半倚在床上,眉间潮意还未完全褪下,抬头看见进来的是户凭,便懒洋洋地问:“是户副使找到的我?”
户凭不敢看他,稍稍避开应承安的视线,低声回答:“是。”
应承安大概早有猜测,看上去并不怎么惊讶,只沉吟片刻,又道:“户副使既然以为我应该被囚禁在京中,日前在城门看到我时,又为何故作不察,放我离去?你听到了我与济同讲话?”
这句并不是疑问,户凭只能答道:“是。”
但他试图为自己开脱:“朝局刚稳定起来,百姓也再经不起战乱……”
应承安不免拍床大笑:“我居东宫时旧友尽数弃我而去,想来是我过失,你既未有错,不必与我解释。”
他懒于提及沅川以南尚不奉皇令,谈何安稳太平,不与户凭做口舌之争,但大约还是有些期盼,才忍不住问道:“你来见我,应是还未告诉子和。是要拿它做把柄?”
他心不在焉地揣摩了一下户凭的心思,颇觉嘲讽:“威胁我认命服输,安心做个任人宰割的亡国君?”
户凭张口欲言,却不知道有哪些言辞可以使用,失声半晌,将头垂了下去。
这番反应所示的答案清晰可见,应承安一瞥便知,但已经无力伤怀愤怒。
他掀开被挪到床边,换了客气而疏离的口吻:“劳烦户副使扶我起身。”
宿抚走得急,没来得及帮应承安善后,他的衣物还都搭在椅上,掀起蔽体的被子后身上各处被揉握出的指印就全无遮挡。
户凭惶恐地避开视线,下意识地要去为他拿衣物,突然耳听闻数里外一声响箭急鸣,不由停住了动作向窗外看去。
守在门外的禁卫急切地拍了门:“是求援的响箭,我等欲去护驾,户副使一人能否……”
户凭打断他说:“留两人给我,速去。”
门外马蹄乱糟糟地响了一阵,然后归于整齐渐渐远去,户凭隔着门吩咐留下的禁卫去打些水烧,应承安漫不经心地披了棉衣,步履踉跄地走到桌边,拾起陶杯仰头饮下。
杯中水已经凉透了,滑入喉中时好像掺杂着冰碴,叫人从骨缝中透出寒意,而平海剑仍在桌上。
应承安神情淡漠地放下空杯。
他被按在床上久了,脚踏实地反而站立不稳,户凭怕他跌倒不敢放手,又想将他扶回床边安置,搀着应承安左臂就没有松开,一面还在分心思索宿抚何故求援。
他对应承安没有多少防备,被骤然出鞘的平海剑穿透胸膛时生出的怀疑才脱口而出:“设伏的是伯劳官?”
应承安难得亲手杀人,分辨脏器位置还不太熟练,剑尖磕到了户凭的肋骨上,没能不偏不倚地刺穿心脏,但也足够要人性命。
血涌上来堵住了户凭的口舌,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胸前,脱力地跪了下去。
鲜血从血槽中汩汩涌出,应承安提膝抵住户凭肩头将平海剑抽出来,从桌上拾起宿抚留下的方巾,仔细地擦去了剑上血迹。
“朕送你去威靖关,可没让你转投宿抚,”他轻声说,“宿抚做叛臣是出自野心,你做叛逆不说,还要做叛臣的走狗,又是为了什么?”
户凭喉头响了数声,手臂动了一下,似乎想抓住应承安,接着向后倒去,眼睛未闭,但眼眸已经浑浊了。
应承安没能分辨出他回答的含糊声调是哪些字句,俯身掩了户凭双眼,将平海剑收入鞘中,倚着桌子勉强正了衣冠,攒了攒力气,从墙角拖出一抬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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