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悭也不坚持,一人独饮了剩下的大半坛酒,尽兴地敲着酒坛高歌,直叫人怀疑他这回登门是借机饮酒作乐。
应承安捏着肋骨啃了两根羊排,酒劲稍去,含糊道:“世家子入伯劳官可不多见,表兄有求于朕?”
*
兴都宫中的夜宴却不及这般热闹。
宿抚在宴上姗姗来迟,且毫不掩饰地坐在轮椅上,面颊未经修饰,在灯火印衬下显得苍白失色,列座前排的臣子皆可见,因此贺岁之余,又不得不示以担忧。
朝臣接二连三地举杯问安,宿抚大多敷衍回应,还没说上几句,就催促着命人开宴。
菜色难得丰富,但宿抚口味不佳,吃得几口,神色恹恹地放箸不食,也不举杯饮酒,只心不在焉地往下看去
皇帝停筷,臣子也不好埋头用食,便纷纷跟着落筷,面面相觑片刻,依次起身告辞,各自无趣地散了。
宫人将桌上碗碟装入食盒中送到大臣府邸上,赴宴的臣子出了宫,相互寒暄数句,或彼此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视线,分出一点玲珑心思揣摩宿抚的伤势和用意,逐渐走干净了,只剩宫人还在忙碌地布置烟花。
宿抚没有留人在宫中,皇帝孤零零地坐在阶陛上,低头看了一会儿空荡宫殿,抓起桌上酒樽一饮而尽,不慎牵动了身上伤口,呛咳起来,不由暴怒,将金樽狠狠掷于地,樽壁上装饰的宝石崩裂飞溅。
禁卫无声无息地后撤一步,避开飞来的翡翠碎片,担忧地仰头看向宿抚。
宿抚恨声道:“承安……承安。”
他胡乱转动轮椅前去,对面前阶陛视若无睹,随侍的禁卫忙上前去抓住椅背,免得皇帝跌跌撞撞地滚下台阶,两人僵持片刻,听到宿抚虚弱而失魂落魄地问道:“承安就是这般报复朕?”
满殿无人作答,宿抚笑了起来,不过片刻又力竭地靠在椅背上,淡淡道:“推朕去书房。”
皇帝自从太平卫大营回京后愈加喜怒无常,等一日后雁探司的仵作报上户凭死因,又猛地沉静下来,照常早朝理政,不再说半句与应承安相关之言。
朝臣不常般随君侧,还没有察觉到变化,禁卫们倒是隐有所觉,想着年节时宴群臣,总有心腹来劝慰一二,却没想到宿抚没留朝臣在宫中同乐。
此时宫外万家灯火,染得夜色罩上红云,兴都宫中反而清冷寂静。
书房的阶陛上铺了木板,禁卫将轮椅推上去,宿抚拿走盖在膝上的毛毯,净了手,闭目养神片刻,道:“你们也不必陪朕,回去过年。”
禁卫默然不动,宿抚睁开眼环视一周,沉声道:“都去。”
皇帝大约是有些不悦,禁卫犹豫片刻,无奈退下,只剩站在角落中的毫无存在感的宫人战战兢兢地侍候。
宿抚被伤了胃,对着满桌佳肴也生不出食欲,但没有必要叫旁人陪他一道挨饿,又吩咐宫人道:“剩下宴席尔等自取分食,莫来扰朕。”
宫人不敢违逆他,千恩万谢地退下,宿抚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发了会儿呆,伸手展开一个贺本,读了满眼的矜耀之言,又索然无味地放下,伸手打开抽屉。
抽屉中是应承安留下的几幅字画,零零散散地写了批注的杂书和玉佩香囊,宿抚捡起玉佩放在手中把玩了片刻,指腹摩挲着雕工拙劣的四爪龙,突然意识到应承安离宫原本什么都没打算带,是孤注一掷。
于是他又情不自禁地怨恨起来,好半晌才重归平静,实在提不起兴致做些别的,准备安寝休息。宫人却扣门道:“陛下,雁探司副使越梅臣求见。”
*
越梅臣此来并非孤身一人,他手腕上的镣铐叮当作响,另一头拴着神态冷漠的兰臣,见宿抚面色颇有些颓然憔悴,欣慰地点了点头。
三人身上各自有伤,又是除夕当夜,懒得计较礼节。越梅臣也不向皇帝施礼,拖着兰臣从旁侧走上阶陛,径直把手中食盒往桌上一放。
宿抚看了越梅臣一眼,味同嚼蜡地问道:“又是什么清汤寡水?”
越梅臣回答说:“驴肉饺。”
“臣弟做的,臣尝了一个,险些吞掉舌头,”他劝道,“陛下好歹用些膳食,方才有力气养精蓄锐。”
宿抚还不知道这兄弟二人何时亲近到了能一起包饺子,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兰臣,被囚禁的伯劳官掌令抱着胳膊注视刚才被宿抚放到桌上的四爪金龙玉佩,感觉到宿抚视线,抬头和他对视,眼睛里写满了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