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承安看了自己的伯劳官一眼。
他长居宫中,与兰臣相处的时间更多,与这位副掌令的交际仅限于君臣奏对,但也知晓他是谨慎微小的性情,这般斩钉截铁地放言还未曾耳闻过,挑眉道:“辛苦。”
邵光誉不动声色地回答说:“臣分内之事。”
天色已晚,院外飘来炊烟,他向应承安告了一声罪,利落地挽起袖子把院中的两头驴拉回西厢,捉来郑虎劈柴。
应承安站在书房门前看了片刻,招来同样无事可做的郑豹,问他道:“啸山关中情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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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津府是勾连北疆与中原腹地的要道,渝、津两水未冻时亦是船舶穿梭不休,往来客商总要在城中落足,因而客栈酒家的生意都极为繁荣,最繁华的那一片坊连本名佚失去,都称作酒家坊。
诸青约见应承安便在酒家坊中的曲丰酒楼。
应承安到的时候正是一日最热闹时,女倡倚门而歌,招揽客人,搭在酒楼前的欢门花团锦簇,酒楼中端着七八道菜肴的伙计灵巧地穿梭各桌间,不时弯腰放下一盘,待客的响堂巧舌如簧,卖铛头手持硕大的铁锅,轻轻一掀,锅中摊的蛋饼就翻了个身,香甜味肆意传开。
他不过稍微在门前驻了驻足,女倡和响堂就争着上前来。
邵光誉沉下神色,上前半步,挡住了女倡来轻薄的手臂,面无表情道:“与人有约,在砚怀阁。”
应承安对身边发生的这点暗潮一无所觉,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酒楼中的布置与客人,过了几息,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便抬起头回望过去,发觉是位须发俱白的老者,向他友善地笑了一下。
女倡实在不舍这张好相貌,恋恋不舍地在左近徘徊,响堂狠狠瞪了她一眼,低声道:“你想抢雅间客人?”又忙笑着迎上前,躬身说,“小子引二位上楼。”
应承安应了一声,拎着袍角登上顶楼。
这曲丰酒楼建得阔绰,足有四层,只是越向上空间越窄,一楼足以容纳数十桌,顶层却只放得下一席与一张矮台,教坊伶倡在台上抚琴歌舞,声音妙曼,舞姿绰约。
应承安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往临窗那桌走去,但未行得两步,从角落中跃出几名身着短打的壮士,将邵光誉与他隔开,转头就要搜应承安的身。
应承安微微皱眉,抬手一截一切,状似轻描淡写地取走壮汉手中的短棒,再将短棒一横,敲在另一人手肘上,从几人愣怔间留下的空隙中脱身,回手把短棒掷给了邵光誉,镇定自若地上前去落座。
席上坐了两人,一人做书生打扮,大约是诸青,一人做富商打扮,坐在陪席上,却是适才在楼上打量他的那人,正闭目养神。
此时离近再看,这位陪席虽然眉发花白,但眼角无皱纹,分明是三十岁许的相貌,不知是驻颜有术还是另有神通。
诸青沏茶道:“安兄身手非常。”
论理下人这般冒失,主家应当致歉才对,应承安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端起茶托,掀开盖子轻轻撇去浮沫。
他没有品茗的意思,淡淡道:“身处动乱,学几式保命罢了。”
诸青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转了转茶盏。
应承安摊开手心放在桌上,适才拦住下人冒犯之举的手腕微微泛红,掌侧切在壮汉肌肉虬结的手臂上,此时更是红肿起来。
诸青微微动容,但那看不出岁数的陪席仍是闭目养神。
应承安转头道:“济同。”
邵光誉闻声发力挣开挡住他的壮汉,快步走上前来,垂手应道:“公子。”
应承安将茶盏放到他手中,漫不经心地吩咐说:“看看这茶中加了什么。”
诸青愕然道:“安兄何出此言?”
邵光誉娴熟地验察一番,躬身与应承安耳语几句,应承安转头问:“这茶是你准备的?”
诸青下意识地瞥了陪席一眼。
应承安恍然,含笑道:“若你习过杀人技,此时不必受制于人。”
他向那陪席微微颔首:“想来这位便是闻香教圣主,冒昧请教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