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程清泉不解的问。
“因为……”海城自责的盯着程清泉：“因为这时候，十七岁的你正在医院受苦，他却不知道。”
程清泉闻言，虚弱的微笑着轻轻握了握海城的手，海城见程清泉眨眼都有些无力，将他手中的相框拿走，为他脱了毛衣外裤和假肢，扶着他躺进被窝。
床上的被子枕头，蒋岚都让保姆特意的烘干过，躺在蓬松柔软的被子里，程清泉越发的困了，他缓慢的眨着眼睛看向海城：
“我还没洗漱呢。”
海城俯身亲了亲程清泉的脸颊：“现在还早，才八点不到，你先睡会，晚点我叫你起来洗漱。”
“嗯……”程清泉眯着眼，幸福的笑着：“海城，我好开心，你爸妈终于接受我了，我小时候就想要个这样的家，一大家人热热闹闹的过年，现在终于实现了，我感觉像做梦一样。”
听了程清泉的话，海城的鼻子有些发酸，他忍住眼泪，温柔的为程清泉盖好被子：“以后每年我都带你回家过年，每年都这么热热闹闹的过，你累了就别说话了，快睡吧。”
“嗯……”
程清泉微不可闻的应了一声，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海城坐在床边，看了程清泉好一会，吸了吸鼻子，轻手轻脚的站起来，带上房门，下楼回到了客厅。
他心情不佳，没精神陪孩子们玩闹，也不想看春晚，独自坐在落地窗前的桌椅边，呆呆的望着窗外飘着雪的庭院。
海中耀见海城独自坐着，泡了壶茶，拿了两个功夫茶杯，坐到海城对面的椅子上，倒了杯茶放到海城面前。
“谢谢爸。”海城低垂着眼看着杯中澄黄的茶水。
海中耀喝了口茶，茶有些烫，他皱了皱眉，放下茶杯，问海城：“你怕吗？”
海城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意思，父亲是在问他，怕不怕失去程清泉。
他点了点头：“怕，怕得不得了，怕得一想起来就控制不住眼泪。”
“爸爸也曾经失去过心爱的人。”
海中耀啜了口茶，轻描淡写的说着沉重的话。
他难得这样放下严肃态度，温和的与海城谈心，说的还是这么深入的话题，海城惊讶的看着父亲，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海中耀也没等海城回答，自顾自的继续说道：“那是我二十二岁的时候，在遇到你妈之前。我和她当时也很相爱，但是你爷爷不同意，硬逼着我娶你妈，因为你妈是他战友的女儿，是北京人，家庭又很富裕，而她，家里穷，她父亲还因为盗窃进了监狱。你爷爷觉得她家配不上我们家这样的忠烈之后，不准我和她在一起，我为了她和你爷爷吵过很多次，后来你爷爷以死相逼，还绝食不肯吃饭，我没办法，只能和她分了手。”
海城没想到父亲会对他说这些，他努力消化着父亲的话，惊讶的看着父亲，愣愣的问：“然后呢？”
“然后……”海中耀摸着温暖的茶杯，声音里有着难掩的悲伤：“我和你妈领了结婚证，在北京办婚礼，婚礼的前一天，她来了北京找我，你爷爷把我关在房间里，告诉她我不喜欢她了，不想见她，她没哭没闹，回了宾馆，当天晚上，在宾馆房间里上吊自杀了。”
海城微张着嘴，惊讶的瞪着眼，他没想到他不苟言笑的父亲竟会有这样的情史，他问父亲：“妈知道这事儿吗？”
“知道。”
海中耀将茶杯中的茶饮尽，又倒一杯：“你妈还陪着我去给她扫过墓。”
“我妈？我妈这么大度吗？”
海城有些惊讶，在他眼中母亲是个任性的女人，他以为遇到这种事，母亲会与父亲闹，他没想到母亲竟然大度到陪着父亲一起去给情敌扫墓。
海中耀看出了海城的惊讶，他握着茶杯看着海城说：“你妈她虽然脾气急点，但她是个善良的好女人，她很爱这个家，很爱我们。她知道这是我的伤心事，所以体谅了我，就像那天她看见你哭，就接受了你和小程一样，她这是为爱妥协了，她还劝着我接受你们，要我善待小程。”
海城一直以为，父亲与母亲就像那个年代的大部分夫妻一样，只是平淡的结伴过日子，谈不上爱情不爱情，但此刻，他看着父亲谈到母亲时，眼中的温柔，突然明白，父亲与母亲是相爱的，就像他与程清泉一样。
海城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他开玩笑的说：“要是早知道哭有用，我就到妈面前演一出苦肉计，哭个七八天的，那她可能早就接受清泉了。”
海中耀没心情和海城开玩笑，他给海城的茶杯加满，一脸严肃的看着海城说：
“爸爸告诉你这个故事，就是想让你知道，这世上不止你一个人在承受这份痛苦，大部分人的一生中都会有痛失所，每天有多少人哭着送别自己的爱人，但是悲痛过后，生活还是要继续。殉情这种行为太幼稚了，一个成熟的男人，应该要学会背负着伤痛努力活下去，而不是自己轻松的去死，将这份痛苦转嫁到其他爱你的人身上。”
海中耀说到这，海城已经落下泪来，远处春晚的欢歌笑语传过来，与他身上的愁苦氛围格格不入。
海中耀拿了盒纸巾放在海城面前，继续说道：“你知道你妈最爱的就是你，她血压高，承受能力又差，你要是想不开，你妈是肯定活不下去的，她那天听了你说的话，每天都担心得流眼泪，就怕你会真的跟着小程走。”
海中耀停顿了一会，凑近海城，直视着海城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儿子，你要记住，你的命还连着你妈的命，做任何事情前，都想想清楚。”
海城愣愣的盯着父亲的眼睛，他在父亲的眼神中，看见了父亲的良苦用心，他抽了两张纸巾擦干脸上的眼泪，扯出一丝苦笑对父亲说：
“爸，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爸看春晚去了。”
海中耀深深的看了海城一眼，站起身走到沙发旁，坐在妻子身边，握着妻子的手，陪妻子看着春晚。
窗外的庭院，雪花停了，雪积在树枝和地面上，为庭院中的景色添了一番别致风味。
海城呆坐着看了许久，满脑子都是程清泉的一言一笑，他回到卧室，轻手轻脚的走到程清泉床边，程清泉睡得很熟，海城在他额头印下一吻也吵不醒他。
海城坐在床边，看着程清泉的睡颜，想到程清泉为了留住他，不惜毁了自己的名誉，想要去岳家村孤独的死去，海城内疚的低下了头。
他问自己，全世界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人失去所爱，他们都坚强的活着，为什么你会那么懦弱，为什么你会活不下去？
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想到会失去程清泉，他的眼泪已经立刻涌了出来，一滴滴落在床上。
他的今生挚爱已经重病难愈，那些无忧无虑能开怀大笑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他余生的每一步都是痛楚，所有的笑都会带着泪，所有的甜都会掺着苦。
可即便是这样痛苦的余生，为了父母的养育之恩，为了程清泉能安心，他除了坚强的活下去，已经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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