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门口很热闹，不少亲戚都已经到了，个个穿的花红柳绿的，脸上还带着笑，嘴都要咧到后脑勺了，不像参加葬礼该有的样子。
那群人把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连个缝儿都不留，就算康一变成纸片儿的都塞不进去。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又显眼得很。都不等想着怎么样能溜进去，他亲妈就眼尖地看见了他，吼道，“康一，你这小子还知道回来？连个招呼都不打，怎么这么没礼貌了！过来！”
十几年的经验告诉康一，他吼不过他妈。
他乖乖走过去，最不愿意想象的一幕还是发生了：在他妈的压迫下，他老老实实地给各位亲戚问了好，然后接受诸如“上高中了吧？都这么大了？”“最近考试了吗考的怎么样啊？”“外婆去世了，真是可怜的孩子。”之类恶心巴拉的问题和安慰。
实在不行，一会儿就尿遁。
康一决定先做一会石雕，一闭眼一捂耳朵就当周围没有人了。
直到康一的小姨拉过来一个白白净净，顶着一脑袋卷毛儿，看着和他差不多大的五官清秀的男孩子，在外婆的葬礼上他似乎见到过。小姨道，“小一，这是你卿卿表弟，你们小时候一块玩过呢，还记得吗？”
什么玩意儿，还亲亲表弟，肉麻。康一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卿卿”是这个小孩的名字。这名儿，跟小姑娘似的。但他好像不记得这个表弟了。
眼看着半天没有回应，卷毛儿小孩笑了笑，说，“康一哥，我是何穆卿，你还记得我吗？”
听到这个名字，康一才想起来，是，他的确有这么一个表弟。只不过那个时候他从来没叫过这个小名。
而且他们小时候，关系非常非常的好。
2
康一小时候性格还挺好的，乖巧又懂事，也不像现在跟个刺儿头似的。再加上长的可爱，不少大人都喜欢逗他，再夸他两句“小一真乖，真是个好孩子。”
这让康一一度认为，自己是招人喜欢的。
直到他听到平时总喜欢逗他玩的二舅对舅妈说，“你怎么又让咱闺女跟那个姓康的小子玩，没爹的孩子，什么东西。让闺女以后离他远点，别被他带坏了。”
康一懂了，二舅平时说他没爸爸了，问他想不想爸爸，不是逗他玩。
那些大人都嫌弃他是没爹的孩子，连带着嫌弃她妈，说他妈也不是什么好女人。
康一也知道，自己的存在很拖累妈妈。从自己这个敷衍的名字就能看出来。
总感觉是随口起的。
那个时候，只有这个表弟非要跟他玩。小时候的何穆卿非常黏他，像个小跟屁虫一样。但可能是长大了，小表弟独立了，就不来找他玩了。也可能是小表弟终于开始嫌弃他也是没爹的孩子，开始疏远他了？
这也是正常的，毕竟大家都嫌弃他，都不喜欢他。
只是令康一没想到的是，时隔多年，他居然又见到了这个小表弟。何穆卿的神情很自然，像小时候一样盘着腿坐在床边，丝毫没有多年未见的生疏感，反倒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有些尴尬窘迫。何穆卿四下打量一番，“康一哥，你这房间还和前几年一样啊，好像没什么变化。”
他脸上挂着康一不知道怎样形容的笑容，语气中有些惊喜的说，“嗯？这玩意儿你还留着呢，我记得你当初不是特别讨厌这个娃娃吗？”何穆卿指着床头柜上一个布面发黄的荧光大粉色的hello kitty娃娃，好像还是前几年一个小表妹不要的。不知道转了几手，最后摆在了他的房间里。
但是此时康一没心情考虑那些，只敷衍了一句，“嗯，好久没拾了。你帮我扔了吧。”
“啊？”
“看着怪心烦的……你这是几年没来了！”康一问，的确是好几年了，他记得小姨，但已经快把这个表弟忘了。
何穆卿想了半天，真的站了起来，拿着那个娃娃往外走。康一拦住他，道，”诶，你干什么去？”
“把这个扔了啊。”何穆卿指着手里那个荧光大粉娃娃，一脸无辜。
康一无奈地咧了咧嘴角，心想这小孩儿怎么这么实诚呢。“你放那吧。我就这么一说。”他把娃娃接过去，何穆卿捻了捻手指，皱眉道，“怎么这么多灰……”
不只是这么多灰，康一的屋子乍一看挺整齐，但墙角门缝儿里都积了灰，就差房顶上结两张蜘蛛网，关了灯就可以扮演凶宅了。他说：“因为我现在不住这儿了啊。”
外婆住院半年，他就在出租屋住了半年。屋子也没人收拾，自然脏。
康一看着何穆卿裤子上粘的那一屁股灰。暗自庆幸自己刚才没坐床上。
他没再说话，而是蹲**，从抽屉最下面一格里拿出一个钱包，当着何穆卿的面数出几张百元大钞，大咧咧地往屁兜里一揣。见何穆卿面露疑惑，他勾唇一笑，“这是咱们兄弟间的小秘密，可别告诉别人。”
“……哥，你要干什么？”
康一打开窗子，跳到窗台上。他也看出来何穆卿没有要阻拦他的意思了。外婆家在一个“小二楼”的二楼，顶子比现在大部分普通楼房要矮一些，就算跳下去也没什么问题。他没理会何穆卿，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地面上，从小二楼后面的小胡同溜走了。
“什么小秘密，还当我是小孩呢。明明就是在躲。”
何穆卿看着大敞着的窗户，心想。外面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没等屋里的人回答，康一的妈妈就自顾自走进来，见屋里没了康一的身影，皱眉道，“康一呢？怎么不见了？”
“我也不知道。”何穆卿随便敷衍了一句，趁着康一妈妈没注意，偷偷下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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