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乃著名古都,繁华似锦。有数不尽的吃食玩物。
长安远幼时还不懂事,见着什么新奇玩意儿都很好奇,可他生来便卑微小心,不敢同长安凛一般提要求愿望。最后长安凛满载而归,他却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敢要。
直到经过一处水果摊,看到了一车五颜六色的葡萄。那葡萄个个水灵,饱满圆润晶莹剔透,光看着就觉得十分香甜可口,幼小的长安远当即被吸引的走不动路了。
后来还是忠勇将军看他可爱的有趣,怜爱的足足给他买了一小筐。
那还是幼时的长安远头一回一次得到这么多的东西,因此高兴得不能自已。那小筐葡萄怎么也不肯假以他手,非得自己抱着。
结果辛苦抱了一路,最后还是没能吃进自己嘴里。
他在路边看到了一个着装怪异的青年。此青年躺在路边奄奄一息,形容消瘦,神志不清,嘟嘟囔囔说着胡话,像是快要饿死在路边的样子。
周围的人都对青年避之不及,长安远却远远看着这青年出了神。
原因无他,只是觉得这个人好生奇怪,穿的奇怪,打扮的奇怪,连气场,也都很是奇怪。
他后来把这小筐葡萄放到了这个奇怪的人身边,还谨慎地戳了戳他,提醒他身边有吃的了。
最后一步三回头的和他的葡萄道别了。
这等渊源说来传奇,事情也过了十年有余,长安远记忆深也不过是因为那筐葡萄。
倒不曾想那筐葡萄救了别人一命,如今别人还会专程前来救长安凛和自己一命。
推门而入的男人看不出年岁。说他十来岁有人信,二十来岁也有人信,若说有个而立之年,也竟不觉得奇怪。
他面容年轻面相清秀,看着不像郎中,倒像个玉面书生。
“杨姨说你醒了,托我过来看看。”
玉面书生样的大夫姓薛名判,对长安府救过他命二公子一见如故,行为一点都不拘谨。见长安远坐了起来也不招呼他躺下,反而自己一屁股坐到了长安远床边。
他伸手摸上长安远的额头,又掀起被子看了看长安远的腿,一边不耐烦道,“我看杨姨就是瞎操的心。你这都有心思胡思乱想了,必然很快就能活蹦乱跳了,还来看什么看,浪费我时间。”
“可你还是来了。”长安远见着他就很开心,微笑道。
“是呢,谁让我欠你一命还没还清呢。”薛判撇撇嘴,又伸手捏上长安远膝盖,“还清之前只能认命,该的。”
长安远被他捏得轻抽了口气,咬着牙忍过了酸痛,忽然道:“可你不是都出府了吗?怎的还会回来。别说你是被快马追上的。江湖谁人不知,薛大神医行踪最为诡秘,出了门就找不到踪迹。”
“因为我就没想走。不然谁能找得到我。”
“嗯?”
“阿凛那伤。令我有些在意。”
“怎么说?”
薛判皱着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会儿,想了一想,突然掀起被子给长安远裹上了衣服,复又蹲下身,拍了拍自己的后背道:“你来,我带你去看。边看边跟你说。”
长安远:“……”
“怎么?嫌我后背不够宽阔?别挑三拣四了,有地儿待就不错了,我这好歹还是块处|女|地呢。”
长安远:“……”
薛判拉了长安远胳膊,强行将他背在身上,七扭八拐地拐进了长安凛的厢房。
长安凛此时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他生的肖父,所以长得和庆阳公主很像。即使苍白得几近透明,也丝毫不掩其惊人的美貌。闭眼的样子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已经死了。
薛判将长安远背到一边的椅子上。推着椅子将他挪到了长安凛身边,翻过长安凛的身子,指着长安凛的后脑勺,解释道:“阿凛坠马时伤了两处。一处在脑后,另一处在肺腑。”
“这你之前已经同夫人解释过了。太医当时也是如此诊断的。”长安远不解问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很大。”薛判说,“太医不敢明言,我也不好和庆阳公主挑明。阿凛这二处伤,无论哪一处,都是致命伤。按理来说,阿凛坠马后当场就该毙命了,别说等到我来,就是太医来,他应当也等不及才对。”
“可他却没有死。”
“是。”
“这是为什么?”
“我不清楚。”薛判道,“这就是令我在意的地方了,他仿佛是被大罗神仙给救了一命。”
否则他应当是没有机会,可以变成植物人的。
这后句话薛判放在心里没说,一来是和长安远解释不清,二来是可能暴露自己离奇的身份,三来可能会被长安远当成个疯子……
毕竟穿越时空这种事,听起来就很惊世骇俗,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薛判托着长安凛,轻轻将他放平。手托着腮,继续同长安远道:“所以我很在意,到底是什么原因,竟令他留了一命?”
“是啊。”长安远突然冷冷道,“他到底为什么拖着一条命,就是不肯死呢?”
薛判还盯着床上的长安凛深思,闻言一惊,不知所措地看向长安远。
他没想到长安远忽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从自己给长安凛救治起,长安远便对长安凛的伤势格外关心,每日例行一问,从不嫌多,即使明知答案也从不缺席。但凡需要出手帮助时,也从不吝啬精力与力气。
他一直以为长安府的两位公子虽无血缘,却是兄友弟恭,是如传言一般和和睦睦。
现下看来,却似不是。
与其说长安远是在关心长安凛,倒不如说他其实是——
在盼着他早日死。
薛判被吓了个哆嗦,眼底难掩惊慌失措,他试探着出声,小心问道:“你是不是……其实……并不想我救他,并不想他醒过来?”
“救他?”长安远冷笑道,“我为何会想要他醒过来?”
他扶着椅子,慢慢地站了起来,拖着伤腿,一步步地挪到长安凛身边,目光如炬地盯着床上人苍白如釉的面孔,忽而目色一凛,道:“我当然是巴不得他快点去死。他死了,这长安府未来才真的会是我的。”
薛判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又慌慌忙忙地环顾四周,生怕隔墙有耳,将这大逆不道的话全数听了去。
“他活着一天,我就难受一天,他要活一世,我就得膈应一世。”长安远将声调压低了两度,他本就病着,声音嘶哑,现下压低了,更像是冰凌破碎般刺耳,“从小我就不希望他活着。他明明什么都不如我,明明从不努力,就像废材一个,可却总是能压我一头。”
他抬眸猛地暼向薛判,“不就是因为我是捡来的,我是外人吗?他养母是长宁长公主,亲父是已故誉亲王,所以他可以为所欲为,不学无术,所以他无论做了什么,哪怕捅破了天都有人兜着。我又有什么呢?才华别人见不到,努力别人瞧不着,就因我是捡来的,我就合该被忽略于此吗?”
他复又将头低下去,手指轻轻划过长安凛瓷白挺直的鼻梁。嘴角上扬,唇峰微启,近乎无声道:“阿凛,好好睡着吧……永远都……别醒了……”
他话音刚落,床上昏迷许久的长安凛突然动了下。接着,他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起来,那双与庆阳公主如出一辙的凤目,随之轻飘飘地睁开了。
长安远:“……”
薛判:“……”
刚醒过来的长安凛抬手遮住了双眼,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光线晃了眼,轻轻“啊”了声。
他轻转过头,目光落于床边站着的、张皇失语的两人身上,忽而错乱地放下手臂,腾地一下坐了起来,用刚苏醒、独特地暗哑声音喊道:“你们是谁?我这是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