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落地突然,平衡未能稳住,忙缓着力,跳着退后两步。
长安远捏了他手腕一圈粉红,手腕细嫩的皮肤上指印清晰,这次像是真的下了狠手。
长安凛甩着手腕,企图快些赶走手腕剧烈的酸痛。这意想不到的变故令长安凛很是痛心疾首。他瞪起眼,指着长安远后背,抽着气质问:“嘶……你可以啊长安远!居然真下的了手!你知道你手劲儿多大吗就下狠手?”
长安远并未理他,闻言也未回头,抬手弹了弹衣袖,一甩手,便拂袖而去。只是步伐极快,似乎害怕长安凛又追上,一溜烟儿就消失在了墙角。
长安凛望着他离去地背影,在原地不满地“啧”了声。回身取了弓,赌气般地自己练了起来:“不教就不教呗,我不会自己学么!”
此时七月中伏天。太阳极大,温度上升的也极快。就连知了叫嚣着“热死”的声音似乎也随着升高的温度而有气无力的低沉沙哑起来。
长安凛独自一人练着射箭。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初学者,没有天赋,也无人指导,盲目地练习了一个多时辰,却连一次箭靶都未射到。
阳光慢慢有了炙烤般的热度。烤出了长安凛一身的汗。箭杆摩擦过的手指生疼火辣,开弓的右臂也酸胀疼痛。长安凛不得要领,只能凭着蛮力摸索着练习。按理,他应当已然身心俱疲才是。然而他却丝毫没有气馁,目光始终坚毅如炬,只观气势,却与方才“百步穿杨”的长安远似并无什么大不同。
他沉下一口气,举弓沉肩,瞄准箭靶又射出一箭。
这次的箭势走向不错,平稳直出。然而眼见着还是缺了些力,羽箭在触及箭靶前,便打着弯掉了下来。
长安凛叹了口气,不明白自己怎么练了那么久却一点成绩都没有,他自言自语地嘟囔道:“这东西看着明明挺简单的,练起来怎么就这么难呢。我到底哪一步没掌握好,这么久了,一次靶都中不上?”
“站正些,勿缩颈,勿弓腰,身体不可前倾或后仰。舒胸沉肩,用力要平和,拉弓要满。起势从容,方可成功。”
长安凛的思索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离去不久的长安远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后。
他被吓了一跳,拍拍胸口给自己压压惊,随即挑目佯装发怒,抱怨说:“你是只鬼么?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的?”简直吓死个人。
“我出声了。”长安远指着校场口,“我在那便喊了你,是你自己过于专注才没有听到。”
“哦,是吗。”长安凛道,“怎么回来了?看我一个人在这里苦苦练箭,头顶艳阳,孤单寂寞,于是难得心软准备大发慈悲的教教我了吗?”
长安远摇了摇头,并未同他言语。而执起他手中的弓,靠弦,开弓,放箭。
又一次毫无悬念的正中靶心。
“你的动作太过刻意,未能放松。身子板得太紧,便不得劲儿。射箭首先要放松你心态,静心,才能沉稳。”他将弓还给长安凛,“再试一次。”
长安凛也不知到底听懂了没,闻言看了看弓,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又一次举弓,这次动作行云流水了些,瞄准,拉弓,松弦,一气呵成。
羽箭笔直离去,这一次,终于钉上了靶。
虽然只是堪堪碰到了标靶的外围,但终于有了一个好的开始,也算是成功的一半了罢。
长安凛十分激动,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他盯着那支浅浅钉上箭靶已经有些摇摇欲坠的羽箭,突然一阵心潮澎湃。
“我成功了。哈哈!”他开心道,“我成功了!阿远你见了吗?我射中箭靶了!”
长安远淡漠地点了点头,他不太能理解失败者对于的成功定义,这都没射中,怎的就算成功了?所以他亦不能理解长安凛的兴高采烈,心想,这到底有什么值得兴奋的。
于是他十分不解风情地拿下长安凛手中跃跃欲试的弓。冷淡地替他放了回去。旋即道出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陛下和太子殿下来了。夫人等了许久也未见你回去,便差我过来找你。”
“陛下。是九五之尊那个皇帝陛下吗?”
长安远闻言转头看了看他。虽然他的表情没什么波动,但长安凛却了然的他目光中提取出了他想表达的意思:你是傻子吗?
长安远心说我可不就是个傻子吗。这接二连三的惊喜袭来,简直冲昏了我的头,问的话也是愚蠢至极。
在古代,一个国家,能被称为陛下的,除了皇帝,还有谁还敢吗?敢称的那都是胆大包天意图谋反的!
他尴尬地笑了笑,扯开话题,问道:“那我之前管陛下叫什么?”
想来这具身体的身份其实有些复杂。算起来他既是皇帝陛下的侄子,也是皇帝陛下的外甥。未避免一会儿出糗,长安凛觉得还是先问清楚的好。
然而这个问题像是难住了长安远,他思来想去,也没想起长安凛之前究竟是怎么称呼皇上的。
似乎是全凭心情,除了行礼以及外人面前不得不讲的礼数,他似乎一直随心所欲地叫。想叫舅舅就叫舅舅,想叫伯伯叫伯伯。
他还不用尊称,就同民间叫法一般得管陛下叫着“舅舅”、“伯伯”。
如此大逆不道不忠不孝,却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还哄得皇上满心欢喜,乐得他这般目无权威与尊卑的叫法。
也不知道长安凛当初到底给陛下灌输了什么思想,竟令陛下觉得这样的叫法更为亲昵?
大概是给陛下灌了迷魂汤了罢。
长安远想了想,最终道:“你还是循规蹈矩的称陛下吧。”
长安凛疑惑:“就这样吗?”
长安远有些头疼:“那你想怎样。”
长安凛理所当然道:“我以为我会非常亲切的称他舅舅或者伯伯。”
长安远深吸了口气:“……”
古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真乃名言警句。于长安凛这种人而言,失忆不过是只是忘却了过去,内心深处依旧还是糟粕满满。本性朽木便终生是朽木,永远做不出一块完美的木雕。
长安凛看出他一脸嫌弃,于是问道:“怎么,这难道不对吗?”
长安远咄咄逼人地反问道:“阿凛觉得这话有哪里对吗?”
长安凛点了点头:“从血缘上讲,他该是我的伯伯。然而我过继忠勇将军,姓长安,长宁长公主是我母亲,那么我又该叫他舅舅。这有什么错?”
长安远感到一丝牙疼,狠狠咬了咬后槽牙:“陛下是九五之尊。你想要伯伯舅舅地叫,想没想过尊卑有别,还有没有点体统,懂不懂半点规矩了?你这想法简直是大逆不道!”
长安凛道:“哦,对,是。尊卑,体统,规矩。这些才是现今的第一位。但你不觉得只叫陛下太过生疏了吗?”
长安远闻言又狠抽了口气,他并不能理解长安凛总是“标新立异”的思路。在他的眼里,一朝天子是为天大,纵使有再多的这般那般的想法,也不该与天比高。算起来在这点上他可能从小便与长安凛并不同于一路上,长安凛恃宠而骄,而他却循规蹈矩,所以一直互看不顺眼。他轻轻把那口气吐出来,才摇头道:“不觉得。”
长安凛学着他的样子吐了口气,也摇了摇头。他知道有些道理于长安远来说其实是讲不通的,这与所受的教育有关。有些思想根深蒂固,越是修的深,便越难说清道明,他笑道:“哎,我跟你说不通。你呢,讲你的规矩体统,这样才能做好一个人人夸赞的世子爷,未来做一个战功赫赫得大将军。而我呢就继续做我的纨绔。国家大业与我而言太远太难了,我只想做个好吃懒做的懒蛋。我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和你维持现在这样良好和谐的关系。未来在这长安府里,我还需要倚仗着你呢。”
长安远:“……”谁跟你关系良好和谐了?醒来那天莫不是没听到我其实是巴不得你死的吗?
长安远心情突如其来的有些微妙,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种微妙。于心底而言,他依旧是反感长安凛、看他的种种行为都不怎么顺眼的。
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长安凛这次醒来,虽然纨绔依旧,却与先前有些大不同了。
从前的长安凛,是不会在烈日炎炎下独自练箭的练到汗流浃背,只会叫苦不迭的逃避练习。更不会在与他意见相左时,像现在这样与他心平气和的讨论,虽有反驳,也只是平静的各抒己见。
他同往常一样错了半步跟在长安凛身侧。
这是他自小养成的习惯。
那时候长安凛是主,他虽不是仆,却过着奴仆不如的日子,动则忍受一顿长安凛莫名而来的拳打脚踢。
而如今,他是长安府受了金册的世子,长安凛是失了忆的皇亲贵胄。
长安凛虽没了包袱,可/荣/宠依旧,然而风水轮流,沧海桑田,有些人,有些事,终究还是和从前不同了。
大启国的皇帝陛下欧阳英宁是个俊俏的美男子。
说起来自打长安凛穿越来,就没在这个地方见过一个长得不好看的人。也不怪他当初醒来的第一想法是这群人在拍古装cos,着实是这里的人颜值都太高了。
简直像是选美出来的。
当然一打一的,这里最美的依旧是庆阳公主,最俊的依旧是长安远。
欧阳英宁着了一身玄色锦袍。他英俊不凡,气宇轩昂,眉目间尽是贵气。人至中年,气质也很沉稳。他与庆阳公主也很相像,尤其是举手投足间的贵气,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过庆阳公主的凤眼尽显高冷美,英宁陛下的杏眸笑眼却是和蔼可亲的。
长安远和长安凛并肩走进厅堂,行过礼,又被陛下赐了座。
庆阳公主抬起凤目佯怒嗔怪地瞪了长安凛一眼,道:“你这一大清早跑去哪了?陛下来了也见不到你人,还得差人找你才回来,简直没有规矩。”
长安凛笑笑,他来到这里,真是听到了各种各样的的没规矩,都快麻木不仁了。他站起身,想为自己解释。还未出声,先让陛下笑嘻嘻地给打断了:“皇妹这话说的。倒像是朕在怪非鑫了。朕可没有怪非鑫的意思。是朕未先派人来通秉,也是朕自己非要跟着阿杰来的。你怎么能怪孩子没礼貌呢。”
庆阳公主原本就没想着责怪长安凛,依势做做样子而已。有了台阶,自然顺着就下来了。她垂眸微微一笑,轻道:“皇兄说的是。”
英宁陛下便也随着她一同笑笑。眼里露出的全是兄长对妹妹的那种溺爱。在英宁陛下心里,他的皇妹,曾经惊艳四方的大启第一美人欧阳庆阳,那可真的是一笑倾人国的惊天尤物。也不知当初怎么就看上长安明那根木头,即使那木头长得不错,如今又战功赫赫,是个栋梁之才。但每每看到自己的皇妹都还是会觉得亏。
朕的皇妹,明明配得上全天下最好的人。
可若问问皇帝陛下到底谁配得上庆阳公主,他又抓耳挠腮地总也想不出来。
大概是觉得谁也配不上。
英宁陛下打小就喜欢自己这个妹妹。然而妹妹早嫁,自己还没疼够呢,就嫁给了长安明那个混蛋。
英宁陛下一腔的溺爱无处安放,很多年间,他都把这股溺爱憋成了一股怨气,看长安明哪哪儿都不顺眼。登基后没多久便用了些私心将长安明调去了边疆镇守。
但儿时的日子已过去许久,妹妹有了夫君,已经不怎么和自己亲了。
英宁陛下为此失落了很久。怎么看长安明都是极不顺眼的。
他怨念了许久。直到后来,有了长安凛。
长安凛这个小崽儿说起来是自己的侄子。他的生父欧阳英华是自己的亲弟,庆阳公主同胞的双生哥哥。
英华皇子才华横溢,美貌双全。原本也是个天之骄子,可怜却英年早逝,早早地去了。
英华皇子走得过早,一生只留有一子,便是后来托付于庆阳公主的长安凛。而长安凛的生母本就体弱多病,生他时又难产,最后烙了病根,先英华皇子一步去了。
先没了母亲后又少了父亲。这孩子原本命运忐忑,很是有那么些苦巴巴的意思。但他到底生来尊贵,长安夫妇又视他若亲生,养得极为精细,所以最终来看,倒也不算命有多差。
而于英宁陛而言,长安凛这个崽儿终于让他找到了一腔溺爱的容身之处,是令他兴高采烈的存在。
长安凛长相肖父。欧阳英华与欧阳庆阳是同胞兄妹,长相颇为相似。所以长安凛长得和庆阳公主有七八分像。
长安凛小时候就十分古灵精怪。他虽是英华皇子的亲生子,却不知为何性子反倒和庆阳公主更为相像。
一样的淘气,一样的机灵,一样的聪明。
看着长安凛,英宁陛下就仿佛看到了幼年时期那个令自己时时捧心的小皇妹。心情总是荡漾的不得了。
长安凛这个崽儿也很会抓自己的心思。私下来这小崽儿从来不称自己是陛下,成天爬在自己腿上“舅舅”、“舅舅”的叫,叫得自己心都苏了。
有一日自己同他玩笑,说自己其实是他的伯伯,这小崽儿也不做疑问,当即便改了口,又抱着自己“伯伯”、“伯伯”的叫。
乖巧的不得了。
英宁陛下对自己的孩子都是严格要求的。他对自己的皇子都是施以严苛的教育,时常横眉竖目地冷言相待,极少有温柔。
而对长安凛,他却施以了全身心的温柔。
所以长安凛虽然父母早亡,但却从未比别人少过一分爱。
过多又过分的溺爱,才导致了长安凛后来那样无法无天的张扬跋扈。
而对于长安远,英宁陛下却有着另一层完全不同的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