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玄此时却闭着眼，不为所动，许久终于睁眼，看向纪延。
“纪小施主，如今心绪为何？”他语调轻灵，如闻禅音。
原本混混沌沌的纪延突然抬起头来，他脸上神色木然，眼中古井无波。
“仿若身在无间。”不过一句话，这阴森之意，却仍在场之人都打了个寒噤。
“你可悔？”
纪延似哭似笑：“日日时时都在悔。”
“你可知错？”
“我错了，我错了。”他砰砰砰冲着通玄磕头：“通玄大师，我知道你手段鬼神莫测，我求你，让明崇活过来吧，我愿以命相偿。”
空荡的大殿上，除了他野兽般的嚎哭声，就只剩砰砰砰的磕头声，那是血肉撞击的钝响，每一声都让人心中发沉。
通玄叹了口气，一挥衣袖，止住了他的动作。
此时纪延的额头已经被磕破了，血顺着他的鼻梁流了下来，衬着他痛入骨髓的面容，狰狞的模样，仿若修罗。
此时原本呜咽哭泣的明照已经愣住了，他呆呆的看着纪延，仿佛不明白，这世上竟还有如此深重的情感，以至于仅仅是他的悲伤，就如此震撼人心。
“死生之数，便是惊才绝艳如天一真人也未曾勘破，更何况是老衲这样的普通修士，纪小施主着相了。”
天一真人，正是当年那位建立了太上学宫的大修士。
纪延一直都鼓着的一股劲儿，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瞬间分崩离析，委顿在地，面无生机。
通玄叹了口气：“正如明崇所言，他已身入无间，如何处置，对他来说都已无用，停云殿下若是信任老衲，可先将他留在寺中。”
纪真来时就早已打定主意，任由通玄处置，他揖了揖手：“纪氏已经将他除名，如何处置，请大师做主即可。”
“除名？”通玄有些惊讶的看向纪真。
纪真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似是小事一桩。
但是他身边的人却都惊住了。
家族子弟被除名，尤其是对一个大家族的子弟来说，简直就像是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这意味着功法被废除，姓名被剥夺，亲人骨血被断绝，整个家族的人也会视他为仇寇，再无人敢与他接近。
自此没有过往，没有现在，没有将来。
“纪真，你们纪家人都疯了吗！”唐昼第一个出口，一脸的惊疑不定。
纪真面不改色：“此事为叔父做主，如晦殿身为外人，难道要插手纪家家事？”
唐昼瞬间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脸色乍青乍白。
纪泽则是有些担忧的看着纪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有方执，看了一眼纪延半露出来的肩头，果然看见一朵血红的五瓣梅印在肩上。
还真是狠啊，方执心中感叹，肩上血梅，已经认证了纪真的话为真。
通玄大师忍不住感叹：“这又是何苦。”
纪真面色凝重：“纪延作为纪氏嫡支，且是家主嫡孙，本因承担纪氏未来，但是他却做出如此禽兽之举，自当严惩。”
通玄大师摇了摇头，再不多言。
“如此，就让他留在这儿吧，寺中正缺一个扫地僧，这也算是了了明崇的心愿。”
纪真点了点头：“都依大师所言。”
而纪延在这个过程中，一直一脸木然，仿佛事不关己。
方执心中叹了口气，走到纪延身边，将那个明王像拿了出来。
“这时明崇师父离别前让我赠与你的。”
纪延一愣，然后飞快的从纪真手中夺过那个佛像，这时的他，终于有了一丝人气。
“明崇，明崇……”他摩挲着那个佛像，口中呢喃。
方执不忍再看下去，退了回去。
通玄大师看了这一幕，眼中隐有沧桑之意：“如此，几位就请先去休息吧，今日之事，劳烦了。”
通玄虽然客气，但是他们几人却没脸留下，急忙请辞，通玄大师倒也不多留，点了点头，让明照送他们出寺。
明照此时看着冷静了一些，也许是被纪家的铁血手段吓住了，对他们，倒是少了几分怨恨。
好生生送他们出了寺门，几人一一告辞，就要离开，明照却有些犹豫的叫住了纪真。
“停云殿，您为何……”他欲言又止。
纪真转过头来，看着明照，略微顿了顿道：“是非分明，不违本心，这是纪氏祖训，纪延忘了，我却记着。”
明照神色顿时复杂了起来。
纪真却不再多言，点了点头，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