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来来往往的人群从他身旁跑过,不小心踢一脚踩一脚,他都浑然不觉,整个人仿佛痴傻了,等天色渐渐暗下来,如意也吃了一嘴灰,猛地咳嗽起来,咳得天翻地覆,肺管子都要咳出来一样,咳完了,人突然就清醒了,他眨了眨眼,混沌的眼神重新聚焦,他撑在地上摇摇晃晃站起身,没去萧府,也没去城外,而是回到了云落的住处。
云落的尸体还像他早上离开时候那样,只是血已经凝固,变成了红黑色,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难闻味道。只不过过了一天,如意已经没了早日的那份惊骇,他走过去轻轻阖上云落的双眼,从床上扯过被子将她遮盖起来,又翻遍屋子找了一把种花用的铁锹,在院子里挖起土来。挖了大半夜,总算挖出了一个能容纳一人的坑,如意进屋将云落用被子包裹住,抱出来放在坑里,又给她丢了几件她平日常戴的首饰进去,才开始慢慢埋土,这一忙活,又是大半夜,总算是草草收拾了云落的尸首,让她有个安息之地。
天边早已泛白,今日天气很好,日头已经明晃晃地挂在天上了,如意用袖子擦擦脸,在原本就脏兮兮的脸上又擦出一条灰,他仰头看着太阳,微微眯起眼,听着外头的喧嚣,想着该如何跟萧煜解释。
如意将云落的门锁好,回到自己的公寓洗脸洗澡,换了衣服,出门往萧府去。
萧煜并不在,整个萧府都异常地安静,如意悄悄进去,和衣躺在他们曾经翻云覆雨过的床上,紧紧裹着被子,闻着萧煜的味道心里盘算着发生的一切,从他们在火车上相遇开始,他就开始了他的计划,起初确实是为了打探情报,后来也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对萧煜的依赖就超出了自己的控制,他喜欢看着萧煜对他笑,喜欢赖在他身边撒娇,喜欢和他紧紧拥抱在一起,他原以为,只要他及时收手,不再帮段祥明做对不起萧煜的事,他就能和萧煜一直在一块,他没想到竟发生了这样的波折。萧庭远在医院也不知道情况如何,倘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么他和萧煜之间恐怕彻底完了,如意突然从心底生出一股凉意,他又用力裹紧了被子,深吸一口气,才勉强暖和过来,这样忧虑地躺了许久,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萧煜那边,正在整顿军队,迎接段祥明突如其来的发难,派去医院照顾萧庭远的人急匆匆赶回来回禀萧煜,“少……少帅,大帅……大帅没挺过去……”
萧煜手上脱力,名册一下掉到了地上,整个房间瞬间鸦雀无声,沉寂片刻后,陈副官率先站起身来,悲怒交加道:“老子这就去杀了王八蛋段祥明!”
何晖按住他,含泪劝道:“陈副官别激动,一切听少帅安排。”
说罢两人齐齐看向萧煜,萧煜深吸一口气,蹲**颤抖着拾起名册,后退几步,撑着四方桌的边角缓缓坐下,他用力闭一闭眼,而后看了一圈屋子里的人,此刻屋内的人并不多,于是他开口道:“此事先不要声张,以免乱了大家的军心,当务之急是击退段祥明的军队,陈副官听令!速带一批精锐部队前去城门口支援,切不可让段祥明的人打进城里来,何晖,你速去政府向部长言明此事,让他们和上海政府交涉。”
“是!”陈副官和何晖领命去了,一屋子人都走之后,萧煜整个人才松垮下来,他端起桌上冷掉的茶水囫囵喝了一口,才压下心中那翻滚的悲伤,眼中干涩难受,头似有千斤重,他撑着额头,靠坐在椅子上,想着接下来的对策,现状不允许他悲伤太久。
只是萧庭远去世的消息终究还是没能瞒过去,传到了士兵的耳朵里,军心一下子散了,段祥明的人很快便打了进来,萧煜站在城门与他对峙,陈副官被段祥明的人押在手里,他已然没了胜算。
段祥明看着萧煜笑道:“久闻萧少爷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丰神俊朗。”
萧煜冷冷看着他,“用卑鄙手段害我父亲,妄做一方将领。”
段祥明又笑:“这还要多亏了萧少爷……身边带着的好弟弟,我的二儿子段宥这段时间来有劳萧少爷照顾,萧少爷费心了。”
萧煜闻言猛地抬起头,心中大恸,若说之前只是怀疑,那么此时被段祥明亲口说出,便是证实了他一直不愿面对不愿相信的事实,这样想来,父亲的死岂不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吗,愧疚和悔恨一齐涌上心头,急火攻心,萧煜险些站不住,踉跄后退几步,猛地咳出一口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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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睡了一天一夜,如意是被外头的喧闹声吵醒的,原来段祥明的军队已经成功打进来了,此时萧府的喧闹正是段祥明的人来处置萧庭远家眷的。
如意悄悄躲在一旁偷看,听见他们说,两个姨太太和一群佣人被他们关在了自己院子里,派人看守着,萧煜和陈副官被段祥明抓走,其他士兵暂时收编,由段祥明的人管辖。
如意从后门偷偷溜走,想去救萧煜,却不想在城外遇见了段祥明,段祥明站在关押萧煜和陈副官的那辆车旁边,看到如意,笑容虚浮在表面,朝他招手道:“宥儿,快过来,这一年苦了你了,你功劳最大,我一定会好好奖励你的。”
如意看着他仅见过几面的父亲,想叫他住口已经来不及了,他感觉到一道灼人的目光定在自己身上,他忐忑不安抬头朝萧煜看去,萧煜正牢牢盯着他,一双眼熬得通红,往日那些缱绻深情全部化为虚无,只剩下难以置信的审视和伤怀,连带着刺眼的绝望、仇恨和痛彻心谷的伤心,那目光像千万支毒箭一样刺在如意身上,如意身子禁不住后退了几步,萧煜一句质问的话都没有,只是看着如意,如意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自己无从解释。
他想过无数次萧煜知道真相的场景,或许是两人面对面坐在一起萧煜冷静的质问,或许是两人在大街上萧煜严厉的斥责,或许是两人躺在被窝里萧煜伤心的责备,不管是哪种场景,如意想着,他一定会把自己做过的错事和盘托出,无论如何要求得萧煜的原谅。可真正到了真相大白的这一刻,如意才发觉,万千的话语都是徒劳,虽不是有意的,但萧庭远的死却实在是他的罪过,他说什么都没有用。
段祥明的手下过来将二少爷请上车,如意频频回头看萧煜,萧煜却早已不再看他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