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柏说完后,又饮一口茶,之后眼神便一直看向远方,似在思考,又似放空。
两人便就这样安静坐着,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晚风吹过花园,带来一阵暗香,轻拂在萧黛脸上,别有一番温柔缱绻的味道。
段柏的随从很快帮他拿了新的外套,段柏站起身向萧黛道:“打扰了小姐清净,还恕在下失陪了。”
萧黛也站起身,忙道:“哪里的话,弄脏了你的衣服是我过意不去,还请先生留个地址,我一定赔偿。”
“小事而已,不足挂齿。”段柏微微点头致意,而后转身进了酒会大厅。
萧黛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
刚才两人坐在不近不远的椅子上,聊天时,萧黛虽一直带着恬静优雅的微笑,可一颗心早已不似表面平静。
段柏的眼睛沉静似海,仿佛藏着看不见的波涛,萧黛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再也出不来,这是她二十余年来从未见过的眼睛,那样深邃又令人着迷。
冷风吹过,萧黛才如梦初醒,却想起,又忘了问他的名字。
萧黛离开上海的前一天,去中心百货买了一件男士西装外套,她不知道段柏的衣服是哪里做的,所以便找了上海最好的西装店,买了个同色的,她头一回买男士衣服,起初还觉得有些别扭,但看着店员将那间藏蓝色的外套装好递给自己后,却有觉得有股无言的悸动。
她本来准备买了衣服再托长音去帮她打听那人是谁,谁知,她还没走出中心百货的大楼,长音便急急跑来找到她,将她拉到一旁,急道:“你可知上次为我们解围的是谁?”
“是谁?”萧黛顺着问道。
“皖系军阀的掌权者,段祥明的大儿子,段柏!”长音道,“段祥明之前通敌卖国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虽然大家都说他的儿子是无辜的,可我觉得他们是父子,段柏绝对不可能毫不知情,我想大家现在只是碍于他的权势不敢说罢了……”
长音后面说了什么,萧黛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怎么都没想到,那人竟是段家的人,她清楚段祥明是什么样的人,更不会忘记段家对他们家做过什么,她父亲的死,是她一生的遗憾。
手中一下失了力气,纸袋脱力落下,掉出里面材质上好的西装外套。
像一颗刚刚萌芽的春心,狠狠跌下了云端。
萧黛不知自己是怎么从上海逃离的,回到北平后,她仿佛变了一个人,话也少了,也不出门,整日就待在房间里看书。
萧煜去找过她一次,见她房间摆满了苏轼的各种名作,都是出自萧黛的手,有些是行楷,有些是小隶,洋洋洒洒,好几十张。
“这是怎么了?”萧煜帮她收拾起散落在地上的作品,不由问道。
萧黛看着他,眼底藏着浓浓的悲伤,她道:“大哥,你有什么身不由己的事吗?”
萧煜道:“自然有。”
“那你怎么办?”
萧煜看不透少女的心思,但他瞧着自己妹妹的模样,应该是感情受挫,可是萧黛没有说,他也不好胡乱猜测,便只得安慰道:“顺其自然罢。”
他自己的感情尚且没有着落,哪里还能顾得上别人。
萧煜为了帮妹妹走出困境,原安排了一场饭局,想让妹妹和贾律多接触一下,贾律很会逗女孩子开心,可是饭局还没约成,萧府便收到了一份礼物。
礼物是从上海送过来的,来自段公馆,萧煜心里纳闷,他虽和段柏在东北战场有过交集,但私交不深,且之后也并没有联络,他不知道段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私以为他们两家没有联络的必要。
然而礼物却并不是给他的,一个长条的盒子,贴着一张封皮,上书一行行云流水的草书,写着:萧黛女士雅赏,落款是寒初敬上。
萧煜当下差点惊掉了下巴。
萧黛听闻后先是诧异,然后急切地跑到前厅,见到封皮上的字时才猛地定住脚步,她脸上带着疾跑的红晕,怔愣了许久,才一言不发的将盒子抱回了自己的院子。
萧黛什么也没说,萧煜便什么也没问。
只是后来他再去小妹的院子时,看到她闺房的墙上,多了一副临摹的《潇湘竹石图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