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繁忙的工作日,医院里也是人山人海,但他们来得早,并没有排队多久,挂了号,邵娟带着他直奔三楼。
沈意眠缓缓地戴上了他的金丝边框眼镜,他近视,但是度数很浅,非工作的时候不带。他的眉目端正,像是比着模子画出来的,衣领系的一丝不苟,若是放在古代,就是那如琢如磨的温润君子。此刻戴上了眼镜,凭空生出些书卷气,好像还有那么一点点难以捉摸的斯文败类的气息。
但是沈医生本人的确是个温文有礼的人。
邵娟是今天的第一个号,没怎么等待就被护士喊中。
沈意眠抬头,看见一个风韵依旧的女人走了进来,身上穿着裁剪合适的衣裙,不显得过分正式,但也没有一丝随便,香水也选的恰当,眼角的细纹只有在笑的时候才会露一点出来。他不禁笑了笑,心想:“还真是顾女士的好朋友。”
作风这么像,面容和年纪不符地年轻,穿衣打扮优雅而得体。
沈意眠正了正神色,起身道:“邵姨么?”他倒了杯水,放在邵娟面前,谦和一笑,“我母亲和我说过了。”
邵娟接了水,露出个十分官方的笑,亲昵地叫他小名:“小意吧?还记得我么?时间过得真快,都长这么大了。真是出息了,名校毕业就是不一样。”她打量了一下沈意眠如画的眉眼和文雅的气质,“顾姐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沈意眠被这过分亲昵的称呼给梗了一下——毕竟,现在正牌亲妈顾女士都不再这么叫他了。
但这尴尬只有一瞬,他没放在心上,只是低头一笑,问道:“听说是因为您儿子来的?跟我说说,什么症状?唔......您儿子人没来吗?”
“来了啊。”邵娟转头一看,背后哪有什么儿子。
她刚被浇灭的怒火一下子又熊熊燃起,从脚跟烧到了头顶:“人呢?!程应!”
“在。”门外慢慢走进来一个少年,懒懒地倚在了门框上,程应没抬头,手指仍在屏幕上迅速地滑动,不急不忙地将她刚才的话还了回去,“别让人看笑话。”
邵娟:“......”
她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扣进掌心,忍耐着没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手里的香奈儿包包直接抡过去。
沈意眠感觉到了这不妙的氛围,连忙翻了下手里的病历,打断道:“程应吗?来这里坐下吧。”
手上的病历简单清晰地写着一些基本信息,他扫了一眼——程应,17岁,无过往病史。
邵娟顿了顿,不耐烦道:“快点滚过来!”
程应不吭声,就倚在门框上把那局游戏打完了才缓缓地踱步过来,坐在椅子上,坐也没个坐相,大爷似的翘起了二郎腿。头微微低着,眼神却从遮挡的刘海之中透出来,冷冷的、凌厉的,像是藏着刀子。
沈意眠心想:“叛逆的青春期啊。”
他笑了笑,问道:“具体是什么症状呢?”
他这话一出,邵娟涂得红润的嘴唇动了动,又僵住了,她似乎转头瞪了程应一眼,局促不安地动了动,然后起身去将门关上了。
沈意眠:“......”
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邵娟重新坐下来的时候,沈意眠清楚地听到撑着头懒懒地坐在那里的清瘦少年不重不轻地哼了一声,嘲讽的意思不言而喻。
沈意眠看了一眼这少年,从目测看来就没什么毛病,虽然皮肤苍白,但是也算得上面色红润有光泽,看起来是那种身体倍儿好,吃嘛嘛香的类型。
正在他心里漫无目的地预测的时候,邵娟说:“这个事,说起来真是难以启齿......真是家门不幸......”
“沈医生,你可得给他好好看看,肯定有什么心理障碍。不对,是精神病!他肯定哪根神经搭错了!气死我了这孩子,他居然说他不喜欢女的——你到底是有什么毛病啊?!”
邵娟害怕隔墙有耳,压低了声音,但架势依旧歇斯底里。
程应侧着头,又故意拨火地冷笑一声。
沈意眠:“......”
原来是这种“见不得人”的“问题”。怪不得她还要讳莫如深地关门才肯说。
他手一顿,扶了下眼镜,金丝眼镜被阳光描了个边,金属光泽冰冷,而里面透出的眼神却很温柔宽容。他的眼珠被阳光一照,显得瞳色越发地浅,呈现出浅棕色。
“这个问题......”他在心里措了一下词,“这个问题不算是疾病,连心理障碍也算不上。同性恋是一种正常的现象,如同孩子真的有这种倾向的话,作为社会的少数群体,家长更应该给予孩子更多关心和引导,而不是打压,硬生生扭曲孩子成长的方向,那更不好。现在已经是21世纪的现代文明社会了,大家也在逐渐消除歧视,用更包容的眼光看待LGBT群体。”
邵娟没想到没等来解决方案,却被这番教育的言辞糊了一脸,呆了一呆。
沈意眠依旧笑着,他一直勾起的唇角、弯着的眉眼都像是续着一弯春风,和煦照人,让人感觉很舒服。但是看久了,就觉得那上扬的角度时时刻刻分毫不差,像是套上去的假面,一点都不真实。
“另外——”沈意眠在邵娟的错愕之中,抬手指了指自己科室的名字,彬彬有礼地给人科普,“我是神经外科的医生,如果真的是有心理障碍或是问题的话,应该挂精神心理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