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T距离公寓不近不远，程应坐上出租，不一会儿就到了。
这一整条街十家有八家都是酒吧，风格却非常不统一，有看起来贵气豪华、门厅宽阔的大酒吧，也有人少文艺派的清吧，包容性极高。背后就是市中心的一片高级公寓小区，这街是那些有钱又有闲的人们的消遣的便宜去处。
XT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酒吧，乍一看挺不起眼，但是吸引程应的，就是这么一点不起眼。
夜幕深沉，不见星光，本来漆黑的天空被灯红酒绿的光映得几乎隐隐发亮。原来人力真的能扭转自然，将日夜颠倒，在夜晚凭借人造灯光制造出一片虚假的灿烂盛大。
程应到的时候，城市的牛鬼蛇神们早已出动，画着比自己眼睛本身还宽的眼线的小青年随处皆是，勾肩搭背地成群走过。他很快地付了钱，一手插兜，关上了车门。霓虹灯倾斜着打过来，肩头铆钉被照成冷红颜色。
朱芒早就在XT那并不起眼的招牌下等着他，见程应走来，就把嘴里叼着的烟屁股倏地吐了出来，伸出一条肥胖的腿踩灭了火，迎上来：“来了？这几天搁家里干嘛呢？”他很不见外地伸出浑圆的胳膊，搂住了程应的脖子，“啧，你不会转性了，准备好好学习了吧？”
“......你的想象力可以再丰富一点，”程应挣了挣，甩开朱芒的手，“我妈这两天回来了。”
一胖一瘦、一矮一高两个人穿越酒吧舞池里群魔乱舞的人海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来到吧台旁边，灯光溜溜地在地面上打转，程应的侧脸仍旧冷淡。
朱芒“哦”了一声：“又挨了一顿唠叨吧？”程应倚在吧台边，冲调酒师打了个手势，两杯酒就递了过来，朱芒看着程应越发阴沉的脸色，伸爪子将一个酒杯勾过来，“这不是常事么？”
他说着想与程应碰一下，程应却冷着脸仰头一口气将酒灌了下去，朱芒一愣：“今儿脾气这么大？这可是龙舌兰，能这么喝么，真是的。”他伸手将程应手上的酒杯拿走，“说说呗。怎么了？”
“你也够能唠叨的。”程应感觉喉咙里在烧，面上却淡淡的，浮着一层薄冰似的，“没怎么——就是跟我妈出了个柜。活在清朝灭亡前的老人家不能接受，觉得我有病，直接给我拎到医院去看医生了。”
朱芒一口酒呛在嗓子眼里：“你是同？！真的假的，我怎么不知道？”
程应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就算我喜欢男的，也只对长得好看的感兴趣。”他的目光一扫朱芒那捂住自己肉厚的胸膛的手爪子，以及一脸“那我很危险”的惊恐神情，“放心，你很安全。”
朱芒：“......”
他默默放下自己的手，觉得自己被这突如其来的重大消息砸得都呼吸不畅了。朱芒缓了缓，说：“可以啊你小子，瞒得够好的。我到今天才知道，太突然了......诶，席哥知道么？”
程应没回答，却转头四处看了看，眼光在酒吧里逡巡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席哥呢？”
朱芒无奈地一摊手：“不知道哇。我俩月没见到人了，前两天你也跟我玩‘消失’，可把我寂寞死了。”
程应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手指捏着杯壁，凉凉的玻璃被手心捂热了一块，他缓缓地转动着杯中晶莹的酒液。
他俩口中的“席哥”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名叫席天，酒吧名字XT显而易见，就是他名字的缩写。老板跟他俩关系挺好，反正对程应来说，席天的话肯定比自己父母的话还管用。
程应：“你不是那么多狐朋狗友呢吗？还会寂寞？”
朱芒放下酒杯，又摸出烟盒，叼了根烟在嘴上，故作讶异道：“哎哟你这话说的，那能跟你俩比吗？”
程应接过朱芒递来的烟，轻轻地放在鼻子下蹭过，淡淡的烟草味弥漫，他刚想调侃一句，倏地听到旁边一声脆响，话卡在了嗓子眼儿里，闭了嘴往声音的源头看去。
哗啦！
色彩多变的灯光流转，照着一地的酒瓶碎片，那玻璃渣子也变得流光溢彩的，很有点残缺不全的美感——如果旁边没有个人形噪音喇叭的话。
噪音喇叭——一个将头发剃得露出了青皮的男人站在一旁，破口大骂。他脖子和手腕上分别挂了根粗重的黄金链子，黄黑的皮肤跟块焦炭似的，青筋不用暴起就起伏地露在外面，肩背壮阔。男人伸手将桌上的杯杯盏盏一股脑儿地往旁边一扫，哗啦啦的声音顿时此起彼伏。
好大的动静。近处周围的人都有些忌惮地停下了动作，用略带诧异和恐惧的目光打量着那男人。
程应立刻皱起眉头，拨开人群往那男人的方向走去。
朱芒：“哎，你等等！”也只好起身追了过去。
服务员先于他们俩一步，已经过来了，好声好气地询问：“先生，请问是我们的服务有什么不周之处吗？您可以......朱哥、程哥。”那服务员十分拘谨，见到程应和朱芒走了过来，连忙像个小鸡崽受了惊吓见到妈妈时候的求助表情，快哭了——这客人看起来来者不善，一点全是名贵的酒，这一下子全砸了，也没个要赔的模样。
程应和朱芒早在这片混熟了，跟这酒吧的二当家的似的，席天经常神出鬼没的不知道在哪飘着，他俩也不见外，出了什么事都义不容辞地帮忙，为兄弟两肋插刀。
那男人一脸烦躁，嘴里喋喋不休：“哪里不周？我操，你们坑谁呢？实话说吧，这酒，你们兑了多少水？都快淡出鸟来了——我喝多少年伏特加了，你们就这种垃圾货也好意思拿出来卖？”
说着，他抡起桌上的一个酒瓶，往桌角一碰，酒水和玻璃登时四溢炸开，然后自己往后背的软座上大爷似的一靠。群众哗然。
音乐声也适时停了下来。演奏的乐队按住了弦，往这边递了个战战兢兢的眼神。
朱芒和程应交换了个眼神，又示意那服务员把围观群众清了，他堆起脸上的横肉，笑着递了根烟过来：“兄弟，那按你来说，怎么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