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他,容貌褪去了稚嫩的圆润,显出坚毅的轮廓,眉目俊朗,身形有着少年人的刚劲,理所当然地吸引了很多世家小姐的目光。除了城门上那个目光飘渺的五公主。
虽然五公主面朝着下面喧嚣的人群,但是陆择戎没由来地就觉得五公主并没有在看着他们。她表情平淡,没有像父母兄长、文武百官一样,露出或虚假或真情的兴奋欣喜,就像是她与周围的热闹都无关,孑然地立于格格不入的喧闹中。
陆择戎一见到她,便移不开眼了。那种绝然执拗的气质,在深宫中太少有了,像块顽石,在一片精雕细琢收敛锋芒的玉中,她特别显眼。
他很早就听闻,因帝后相斗的缘故,五公主从出生起就不受帝宠。不受皇帝重视,在皇宫中境遇自然就不会很好,总有些势利的人不待见她,为难她,甚至陷害她。陆择戎其后又见过她多次,发现恶意都没能把她削成怯懦畏缩的样子,她就像坚硬无比的石头,以不屑和冷漠应对所有磨难。
那股倔强的劲,既让他心疼,又让他敬佩。深宫不比战场,敌人的伤害不是可见的刀锋,而是防不胜防的暗算。但这样的大环境,还是没让她低下头来。她与母后兄长相依为命,在权力斗争中有坚定地活着。
陆择戎想保护她,但是他不能。他只是一个外姓的武将,他不能为一个在宫中受委屈的公主做什么。
方靖国反叛之前,陆择戎最后一次见到虞昭月,是在宣政殿前。陆择戎回京述职,只见一片白雪皑皑中,跪着一个玄衣少女,那就是虞昭月。她就这么笔直地跪在冰冷的雪地上,决然执拗的眼神直直地盯着殿门,像是在和什么人较劲似的。陆择戎问领路的内侍她为何跪在那里,为何没人给她撑伞,内侍只是摇头叹了口气,让陆择戎不要管她,皇帝久等了,赶紧去见皇帝吧。陆择戎出来后,还见她在那跪着,只不过她眼帘低垂,没有再盯着殿门。雪下得很大,连她睫毛上都积了层薄薄的雪。纤细的身影在风雪中有些摇晃,像是随时要晕倒的样子。
陆择戎找内侍要了把伞,不顾内侍的劝阻,上前为她撑伞。他忧心难掩地低声说:“殿下,风雪太大了,在这里跪着会染风寒的。”
她仿佛没听见,仍旧无动于衷地跪着。陆择戎心急如焚地叫了许多声,也不见回应。直到一阵大风凌冽吹来,她竟顺着风倒了。陆择戎一把抱起她,心似有刀锥在刺,大声呼道:“太医!快叫太医!”
这个倔强如顽石的女子,抱起来却轻的很,像是一片柳絮。
然而现在的她,那股气质已经尽数收敛起来了,只给人留下难以揣测的印象,和朝廷中的诡秘莫测融合在一起。陆择戎想不懂,陷害和恶意都不能改变她,究竟是什么让她变了?
他想着虞昭月,在难以名状的怅然中,毫无防备地睡了去。
次日,陆择戎早早就穿戴整齐,进宫面圣。
内侍领着他穿过冷风呼啸的长廊,穿过重重宫门。早上的天穹阴云密布,透出泛灰苍白的刺眼,万片琉璃瓦蕴着难测的阴影。今年临安不下雪,就一味地冷,一味地起着萧瑟的风。
虞昭月可谓是宵衣旰食,勤于政事,正月也不给自己放几天假,仍坐在垂拱殿里尽心尽力地看折子。殿前侍卫推开殿门,虞昭月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眼来,无波无澜地看了陆择戎一眼。
陆择戎的目光落进虞昭月如古井般的眼神中,心无缘无故漏跳了半拍,但他面上不见分毫,阔步上前,跪地低头行礼,朗声道:“参见陛下!”
他听见虞昭月语气中客气和善的笑意,平稳而清晰地说道:“陆爱卿不必多礼,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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