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她前两年与师公游历行医的时候还经过过凉州,师公还说刘玄是个好主君,没想到不到一年,高楼大厦便土崩瓦解,令人不胜唏嘘。
当年跟着韩昭的那个少年也不见了。
去年末中山王三子刘稷认祖归宗的消息传遍天下,那时师公才告诉她,这个三公子便是当年拦车马求他们救韩昭的少年。
里面的变故柳芸并不清楚,也不便开口询问,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替曜光看病。
孩子只是感冒,柳芸起身去药篓里找了几味药,交给花大姐请她熬水,又拿出银针擦拭干净给曜光扎了两针……
本来就不吵不闹的婴儿在喝过药水后更安静了,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韩昭与柳芸,乖巧得像个人偶娃娃。
雨依旧在哗啦啦地下,哔啵的炭火前柳芸开口问韩昭:“韩大哥现在在何处定居?”
韩昭摇了摇头:“居无定所。”
这半年他哪都走过,但天下乱的很,很难找到一个既能让他安心抚养曜光又能让他兼顾天下局势的地方。
柳芸又问:“那韩大哥有什么打算?”
韩昭回道:“暂时只有照顾好这个孩子。”
柳芸沉默了一会儿,提议道:“要不——韩大哥随我回宣宗吧!”
这个邀请与韩昭的目的不谋而合,秦川多隐世治学之士,学风蔚然,民风淳朴,与其它地方相比较为安宁。
同时此地又是天下求学之士的圣地,往来的游子带来各方消息,虽为隐居避世之所,但却绝不闭目塞听。
然而韩昭现在唯一担忧的是,绝对中立的宣宗是否愿意接受他这个烫手山芋?
这与当初孙尧的举手之劳不同,若被外界之人知晓韩昭藏身宣宗,那么宣宗独立于各势力之外的地位必将受到影响。
柳芸的意见并不代表孙尧的意见。
柳芸见韩昭不开口,以为他在犹豫,于是劝道:“虽然中原战乱,但宣宗绝对中立,不参与争斗,也算安全。要大哥觉得药门偏僻,也可以住在听涛书院,这个孩子在学兄学弟们的耳濡目染下,以后保准能成为一个大儒。”
她说着用手指点了一下曜光的鼻尖,曜光一下笑了,跟着柳芸学舌:“儒……儒……”
柳芸弯眼:“看来这孩子也想做文豪呢。”
韩昭回道:“我身上都是麻烦,只怕会为宣宗带去风波。”
不料柳芸斩钉截铁回道:“宣宗不惹麻烦但也不怕麻烦,要所有人都因为畏惧灾祸对人世的苦难袖手旁观,那这天下还有什么希望?”
韩昭的内心一震,这是他第二次听到类似的话,上一次是出自连师姐之口。
乱世之中有奴役百姓收刮民脂之人和以国乱作筏攫取权势之人,也有一心安定天下以求救世救民之人与逆流而行尽一己之力抚慰人心之人。
韩昭不知道自己算哪种,但肯定不是高尚的,人世仓惶,他连身边寥寥数人都顾不好,谈何济世。
何况冷漠如他,不需要,也不想要世人的感激。
柳芸身上的光芒让韩昭觉察了自己的自私冷漠,但如今他没有力量也没有想法去改变。
但今日的好意他会记下,日后如数回报。
“多谢。”他沉重地应了一声,接受了柳芸的提议。
雨停后,韩昭与柳芸告别了花大姐,启程往宣宗而去。
宣宗虽为宗门,却并没有什么高大华丽的学府门派,而是沿着天来山分布的大大小小近百处治学之所的统称,医术、道术、治国术等等,其下又分各种派系,难以尽列。
里面的学者隐世源起一脉,都是三百年前的宣子传下来的道统,遂统称宣宗。
而孙尧的宗主之名也是荣誉多过实权。
但宣宗也不是全部各自为政,在天来山下有处听涛书院,这是整个宣宗最气派的建筑了,绵延数里,屋舍数百间,亭台如画,琼楼玉宇。
最初此地由翌朝太、祖出资建设,后来各方世家也陆续投资扩建。
虽称作宣宗门下,却又不尽属于宣宗,算是宣宗对外交流之所。
除各派系弟子都会在此处定期交流学术外,各地的游历学子与治学之士也可来此修学,是天下学风最鼎盛之处。
雨后的天来山,天青山碧,一派澄澈清明,沿着山间石道向上,隐隐可见一些竹居茅庐,有的只有一栋,有的却连成一片,想来便是那些学子或隐士的居所了。
而屋子的多少也往往表示了这个人门下学子的多寡。
柳芸并没有直接回药门,而是先拐到了一处山坳。
远远便能看见山坳里有几间竹舍,竹舍背后是一片竹林,屋前有几株桃李,周围开垦了几块农田,时令蔬菜正长得正好。
柳芸请韩昭在石阶上稍等,自己走了进去。
韩昭见到院子里站了一个人,但隔得太远,他看不清脸,也就无法用面板辨识身份,只依稀认得出是个男子。
过了一会儿柳芸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个包裹,离开之前在站着的男子面前停了片刻,说了两句话。
但男子似乎没有听她的,她摇了摇头,回到了韩昭身边。
韩昭问柳芸:“那是谁?”
柳芸回道:“程琚师兄,莫师叔的得意弟子。”
又是一个熟悉的名字。韩昭:“程琚?”
听到韩昭重复程琚的名字,柳芸愣了一下:“对。大哥你认识他?”
“一面之缘。”韩昭简单回道,他更关心程琚为什么在这里站着,“他怎么了?”
柳芸叹了一口气:“犯了规矩,内门不能留他了。”
对于师叔门下的“家事”她无意多谈,简单回答后便拾阶而上,韩昭也收回目光抱着曜光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