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设置 (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 X

转运(2 / 2)

近一年来,领近州县中有的闹灾荒,常常有逃难的灾民流落至此,卖儿弃女,并非少见。但毕竟事发突然,又未经证实,迟仁浩虽有些相信,还是异常气恼,他大喊道:“自己孩子没见你尽多少心,还管人家的孩子。”

余氏想起这一路经历的波折,又想起丧女之痛,不由又气又悲,眼泪鼻涕一起迸发,整个人正要发作。身后突然听得轻轻一声:“父亲大人回来了,给父亲大人请安!给母亲大人请安。”。两人看过去,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油亮的黑发束成发辫,垂在脑后,穿着驼色对襟麻布小褂,深灰卷边粗布小长裤,脚穿黑色布鞋。衣着虽然简单,却也整洁。他双手垂下,头微微低下,目光却高过鼻梁,定定的看着他们,静静的立在那里。

迟老爷的无名虚火正烧的旺盛,劈啪作响,却被一盆凉水泼来,火苗低了一半,哧哧冒着黑烟,他一个冷不妨,竟说不出话来。而余氏则看笑话似的将目光转向迟老爷,心中的冷笑直浮到嘴角上来。

孩子叫赵方吾,是迟成同父异母的哥哥。不过,说是同父异母,也许只是一种可能。此时,迟老爷简直怕极了这个孩子,可以说他前半生所有的运气都和这孩子有关,可是最终这孩子也成了他如今烦恼的根源。

迟老爷本是爻州人,在他同儿子这般年纪的时候,是个连裤子都时常穿不上的穷小子。他拖着鼻涕,衣衫不整,满脸满身滚的都黑灰。一群男孩子,上树掏鸟窝,下河捕鱼虾,累了困了就钻到草堆里睡觉。一觉醒来,月明星稀,头上身上沾满稻草。然而靠着自然的恩赐和和他未经教化的野性,他倒也成长的颇为茁壮。他早没了爹,他娘是他爹娶的二房,他娘快四十岁才生下他这个老儿子,给他取小名叫做“狗子”。据说那曾经也是个中等人家,可是后来因他爹过分嗜酒,家道败落了。爹没了,娘也不怎么管他,任他在外面野生野长的。若按一般的规律,他的一生该和村里无数个“狗子、根子”的命运一样。不过,命运不可捉摸,幸运之神的手胡乱一摆,狗子就被点了卯。这个转折和村里来了个货郎有关。

那货郎挑个担子,漫不经心的满村里转悠。担子上插着的糖人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狗子和另一个小孩跟在后面流着口水。那时候,赵乡绅家的奶妈带着四岁的大小姐赵婉卿坐在门前晒太阳。看见糖人,小姑娘嚷着让奶妈买。可是挑好了才发现没有装钱。奶妈进屋去拿,顺手将赵婉卿搁在门前。小姑娘吮着糖人,吃的津津有味。货郎转过头笑容可掬的对狗子他俩道:“叔那儿还有好多糖人,带你们一起去吃。”说罢,抱起了赵婉卿,又塞给狗子他俩一人一颗糖。狗子兴奋的跟在后面,才走几步,不巧,肚子里一阵咕噜,接着隐隐作疼起来,他不得不放弃对糖人的垂涎,寻了个草堆,蹲了下去。

等他出来,货郎和孩子都已不见了,却见奶妈在踱脚直喊:“小姐!小姐!”。见狗子突然钻出来,奶妈扑过来,像拎着一只小鸡似的逮住了问他:“刚才那个卖糖人的呢?去哪儿了?”他指指他们去的方向,说道:“往那里去了。”村里的人都被惊动了,纷纷跑出来抓拐子。狗子跟在人群中,欢心雀跃的跑着看热闹。人们先是发现了被丢弃的货架,最终在村边田埂上发现了狼狈逃窜的拐子。

村子里平静了几天。突然之间,狗子的名声就传开了。想想!这孩子,怎么他就没跟拐子走?还给大人提供了线索!他救了其他两个孩子!理所当然,他成了小英雄。聪明、机智这些词被用在他的身上。狗子突然就被人注意起来。起初他们令他十分紧张,后来他才知道那些人是在夸赞他。他觉得有些飘飘忽忽,其实他什么都没有做,就是蹲在草堆里,方便了一下,错过了糖人而已……。他觉得心虚——若是一不留神,被人们发现了秘密,那可怎么办?但是众人的夸赞更加厉害了,因为,面对赞扬,他所表现出来的是沉默和退让,于是,人们在赞扬他的词汇里又加上了谦虚、稳重的字眼。渐渐的,他开始享受这种赞扬带来的好处,比如,哪家蒸了馒头,或者烙了饼,都要送一份给他和他的老娘。

日子一天天过去,秘密被深埋在过去。

那天的事就像在梦中。但回忆是眩晕、不完整的,仿佛一切在飘。赵乡绅家的厅堂,紫红色雕云纹长条案,下面一张同色同纹四方桌,旁边两张太师椅上分别坐着两个人。两边是同色几案配上四平八稳的官帽椅。右侧木漆屏风上刻着松树和仙鹤。座上一人黑缎起暗花长袍仿佛反着光。另一人头戴青布道巾,身穿灰布袍黑布履,青须飘飘,令狗子想起家中端坐祥云之上的神仙像。眼前一切都在光芒中,太晃眼睛。

他低头站着,看到一双白底皂靴正对着自己露了脚趾的黑布鞋,他缩了缩脚趾,却缩不到哪儿去,只好不动了,只勾勾的盯着那双厚厚的白底子。那人笑呵呵的道:“小子,多亏你呀。你救了我女儿。我要谢谢你,你想要什么呢?”

狗子想闭上眼,假装自己不在这里。又意识到赵乡绅在问他,却不知道怎么回答,脸上火辣辣的发烧,他低着头,使劲拽着衣角。

赵乡绅见这他这样,笑呵呵地转向客座上的人,说道:“周神仙,你看这孩子如何?”

狗子暗想:“难怪他看起来像个神仙,原来真是个神仙。”

那神仙将狗子从上到下打量个遍,又仔细问了生辰八字,沉吟半日,慢吞吞的说:“小相公长脸阔颐,发如染漆,唇中修长,命主长寿,左腮下一痣,非贵则荣之造。但戊土伤官,随水之性,需谨慎守财。幸得甲寅日干,巳中有丙火。水火相济,暗示一生命运为贵贱交替之宿。若能小心守业,则一生平安,夫贵妻荣,生子乃成大器。”

赵乡绅听如此说,朝着他招招手。狗子来到跟前,赵乡绅拉起他的手说:“小子,不要怕呀,我又不是老虎。我打听过了,你家光景不好过,你可愿意来我家给我儿子做个伴读?”

旁边的神仙客人说道:“小相公,能来赵老爷家读书,你可真有福气,快答应吧。”

从此,狗子不再每天瞎逛了,也不再钻草堆了,在赵家的柴房里,他有了自己的窝。他从此在张乡绅家半工半读,做一名小长工,放牛放羊,在田里赶赶麻雀。干完这些,他也在私熟读书。夏天磨墨,打扇;冬天劈材,烧火。只是不用交束修,自工钱抵扣。读了书。斗大的字他也认了几个。他那老娘每每念叨:“狗子啊,你命好,在这样的大户人家要你做事,你要听话啊,好好干活,不要惹出什么事来。”狗子的命运算是被改写了,他还有了个体面的名字,叫做迟仁浩。

上一页 目录 +惊喜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