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糖聪颖,自小记性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听过的话也能一遍记于心,也是像极了一个人。
她老气横秋,手舞足蹈,学了个几分像,曲莫执被她逗乐,抱着她,道:"自己带就自己带,爱糖以后跟着阿爹,阿爹教你习武,授你剑法,等你以后本事了不叫别人欺负你。"
曲莫念盯着他,叹道:"小执,阿姐也是为你好,你漂泊这么多年,有个家安定下来不好吗?"
曲莫执嘿嘿笑道:"你何时把酒戒了,我何时成家,你我半斤八两,都不是叫阿姐省心的料。"
曲莫念撑着脑袋,双目微醺,低低笑道:"是啊……半斤八两,你如今这样还不是因为我,我有什么资格说教你?"
曲莫执看着怀里的爱糖舔着手指吃完了最后一个茶饼,方才掏了碎银搁到桌上,背上包袱,道:"那我和爱糖先走了,你替我向阿姐道个歉。"
"嗯,有空记得带爱糖回来看看阿姐。"
曲莫执抱着爱糖,走了两步,回身嘱咐道:"小念,少喝些酒,早点回去。"
曲莫念目送他们下楼,看曲莫执接过门房牵来的马,上马离开。
她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拔了塞子,发现空了,正欲转身再去打一些,忽然从邻座的两人压低声音的聊天中听见一个名字。她脑中一响,人也清醒了不少,遂侧耳细听,听那两人低声聊着:
"是真是假,你哪得来的消息可靠吗?"
"我才从西靖回来能不知道吗?西靖国内谁人不知,年前就发生的事了现在整个西靖都乱了套。他们想国内封锁消息,可纸包不住火啊。这事怕是没多久就要在整个大洲传开了。"
"那,那西靖国朝中现在谁说话?"
"还能有谁?宁亲王呗。印晖这些年膝下就只有太子这一个子嗣,自然是宁亲王辅助太子监国。可太子自己都还是个乳臭未干的七岁孩子,懂什么呀,这宁亲王之心路人皆知啊。要不是现在印晖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宁亲王顾及朝臣百姓们的口舌所以才不敢挟太子登基,不然西靖江山早就易主了。"
"那印晖到底是生是死啊?"
"这我哪知道,可是据说都失踪三个多月了,朝廷官府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我看悬咯。"
"我听说印晖每次狩猎都是去那几处皇家猎场啊,有重兵把守保护着,这次怎么跑得那么偏远,还刚好就遇刺了?刺客是谁抓到了吗?"
"听说抓到之时都服毒自尽了。"
"你说这战争才停多久啊,印晖这一遇害不会又要打起来吧?"
"说不准,说不准啊……"
曲莫念听了许久终于理清了一点:西靖皇帝印晖狩猎遇刺失踪生死未卜。
三月的风还有些冷,曲莫执兜紧了披风将爱糖牢牢裹住,并往怀中带了带。耳边风声呼啸着,夹杂着爱糖因长大第一次骑马兴奋的语哝。
一会儿爱糖问道:"阿爹,鳏夫是什么意思?"
这是曲陌缓发脾气抱怨时,数落曲莫执的话,叫爱糖记下了。
"…………"
"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姑姑说你是鳏夫?"
"…………"
"你告诉我嘛,阿爹。"
"…………"
"说嘛。"
曲莫执无奈答道:"就是说你阿爹,没了媳妇儿。"
爱糖仰头看着他,道:"那就是不好的话咯?那姑姑要给你再说一个,你为什么不要?"
曲莫执想了想道:"阿爹念旧,不喜欢新媳妇。"
爱糖突然捂嘴笑道:"我知道了,阿爹想阿娘了对不对?羞羞脸。"
曲莫执揉乱她的绒发,道:"谁教你这些?人小鬼大!"
爱糖坐在马上,晃着小腿,道:"阿爹就是羞羞脸。"
"别乱动,坐好。"曲莫执箍紧了爱糖,扬鞭加了速,他如今自诩心如止水,哪里还有什么可想可念之人?
甩手阿爹做久了的曲莫执,这回亲自带娃,总算是体会到为人父母的艰辛。
半路上,父母二人在郊外停下歇息时,曲莫执拿出干粮给爱糖裹腹,爱糖嘴馋,自小娇生惯养,吃不惯那干巴巴的馕饼。
于是趁曲莫执不注意偷偷拿出藏在身上的甜糕蜜饯偷食,被曲莫执逮个正着。
爱糖有个让曲莫执颇为头疼的嗜好,就是嗜甜如命,这在爱糖还只是五个月大的奶娃子时就有所体现,曲莫执不喜,因此没少想法子治她。她的样貌喜好,真是无一不像那个人。
曲莫执收缴了爱糖的所有零嘴,她当即满地打滚哭闹。
他抱着手臂一脸看戏的模样,置身事外,不为所动。
直到她哭得岔了气,瘫在地上抽噎着要母亲,他才心软,把她抱起拿了块糖糕哄着。
此刻爱糖哭得累了,睫毛挂了水珠窝在他怀里鼾睡,曲莫执慢悠悠地驭着马不敢颠醒她。
入夜,?到了镇上,天色全黑,曲莫执寻了间客栈住下,吩咐小二上了热菜,备了洗澡的热水。爱糖倒是个不记仇的,填饱肚子后又恢复得元气满满,缠着他叽叽喳喳说趣话。
一路风尘仆仆,曲莫执把爱糖抱起三下五除二给扒了个干净扔进浴桶里,好在爱糖除了话多爱吃糖以外还算是个乖孩子,呆在浴桶里也不闹,曲莫执两三下给她洗好扔到床上。
然后吩咐了店小二换了桶水。他解开腰带,有些嫌弃的脱下那件被爱糖糊了鼻涕的外衫扔在地上。又脱下中衣,正想解开亵衣时,他侧头看了看正在床上光着腚蹦蹦跳跳的爱糖道:"爱糖,夜深了,别玩了,快睡觉。"
"阿爹不陪我睡吗?"
"你先睡,阿爹洗了澡就来。"
"那我等阿爹一起。"
曲莫执想了想道:"那,那你先躺下,把被子蒙住头,等阿爹洗好了再出来。"
"为什么?"
"因为阿爹是男人,你是女孩子,男女有别知不知道?你要是看了将来可就没人要你,你会嫁不出去在家当老姑婆的。"
"可你刚才也看我了呀。"
"你是我女儿,我看了也不算。"
"可是……"爱糖还要说话。
曲莫执打断道:"你听话就给你糖吃。"
话刚落音就见爱糖扑通躺倒扯过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卷成一个蚕宝宝,被子里传来她闷闷的声音问道:"阿爹,你看我这样可以了么?"
"………"
曲莫执等了一会儿,确定了爱糖不会偷看,这才放心的除下最后一件敝体的亵衣。他闭目泡在浴桶中,这样的身体他自己都不敢再看,何况爱糖?
衡安,地处南方,依山傍水,和嘉兴的繁华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少江湖门派在此驻足,皆是侠义之士居多,因此衡安民风治安良好。
江湖上以冠虎帮,庭岚宗,浮生阁三大门派为翘楚,威震武林,门下弟子遍布北齐。三大帮派均在衡安城内有落脚点。
冠虎帮,帮中成员遍布五湖多达数万人。帮主陈威名扬天下,武功在正道之中当数第一,?为人刚直不阿,一身正气,是位受人敬仰的正义侠士。
浮生阁,门下弟子上万,个个皆是女流,浮生阁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收女子,收弟子不看天赋看样貌,样貌中上方可过关,阁内连个烧火丫头都是清秀样貌。因而也是江湖其他侠士最垂涎三尺的地方。这么一个美女如云的门派,她们的阁主自然也是一位容貌出众,风姿卓越,的男人。
是的,江湖第一女子门派的家主是个男人,这真是嫉妒死了整个江湖。
庭岚宗,一代剑派,门下剑法自成一系,名震八方。
此派独断专行,旗下私设赌坊日进斗金。
众所周知庭岚宗的现任宗主,就是一个甩手掌柜。宗内大小事务全权由副宗主楚寰处理,楚寰江湖声望高,办事能力好,将宗门管理得井井有条。
不少人实在想不通当年前任宗主为何不把宗主之位传给这位从小就跟在身边的楚寰,而是传给了一个半路才拜入门下的弟子。
嘉兴到衡安骑马最多不过五天路程,因多了一个小包袱,曲莫执紧赶慢赶硬是第七天才赶回衡安。
爱糖进城以后兴奋不已,曲莫执带她逛了好一阵她还不罢休,只能一把提过夹在臂弯下强行带走。
他大摇大摆走进金来赌场,扯过一个正在忙碌的小斯问道:"小锤头,你师父呢?"
小锤头端着茶壶打量着这位风尘仆仆,下巴青色胡渣,身上扒着个肉娃娃的俊美男子,想认又不敢认地问道:"爷,您是?"
"啪。"小锤头脑袋上重重捱了一掌。
接着听那人道:"锤头啊锤头,头脑不灵光,眼神也不好使了?"
小锤头盯着他仔细打量,方才惊讶道:"宗主?!宗主您终于回来啦?师父还以为你今年都不回来了呢,我,我这就去通知师父。"
曲莫执忙挥手,道:"行了,行了,你把门口的马牵去马厩,然后就忙你的吧,我自己去找你师父。"
说起来曲莫执这庭岚宗的宗主也当得糊涂,他十四岁那年背着阿爹给他留下的剑下山闯荡,在一个小镇滞留一些时日,那时年少没有江湖经验,因平日里有阿姐照拂大手大脚惯了,没多久就花光了盘缠,连客栈也住不起了。
那段日子也结识一些不学无术的狐朋狗友,其中一人见他困窘,就告诉他一个来钱快的好法子,赌。
曲莫执性情洒脱,自然也不拘世俗,觉得朋友方法可行,便和他去了。
朋友借给他银子,他便去玩骰子,运气不错,下几注就回了本,还赚到了几日的路费,曲莫执见好就收了,把银子装进钱袋里,准备叫朋友一起走时。
哪知和他一道来的那个朋友,去楼上玩牌九出老千,叫人家当场抓了个现行,坐庄的庄家不砍他一只手不肯罢休,吓得那少年哭爹喊娘。
曲莫执视他为朋友,两人又是一道来的,何况人家才借给他银子。现在他有难曲莫执自然想也没想的上前相救,没想到那庄家也是个练家子,两个就大打出手起来。
十几招对下来曲莫执竟渐渐处了下风,心里暗道这下怕是踢到铁板了。那人虽然出招迅猛招招紧缠着不放又每招避开曲莫执的要害,不伤他也不放他,像是耍他好玩。
曲莫执那时年少气盛哪经得住那人戏耍几十招后心里发了狠"噌"地拔出利剑向那庄家刺去。那庄家本来正朝他打出一掌,不料他突然发狠拔剑,一个翻身收住了刚刚打出的掌风,坎坎躲过他一剑。却因收招过猛被激得吐了口血。
曲莫执见状就持剑刺去,想虚晃一招吓唬他,给他一个下马威。
不料突然一阵疾风,曲莫执持剑的手腕被人忽然捏住,力道不轻不重,刚好止住他刺出的那一招。制止他的是一个穿玄色衣衫,长身玉立,英气逼人的中年男子。
曲莫执立即知道糟糕,这人的功夫远在那庄家之上!
那庄家看清来人后道了声:"宗主!"
中年人手微微用力一紧,曲莫执手上顿时就失力握不住剑了,剑咣当掉落在地。随即曲莫执被他一掌拍飞。
他应声倒地,立刻翻身想站起,可脚下一软又倒了回去,还很合适的吐了口鲜血。
中年人捡起掉落的剑,瞳孔一缩,向曲莫执厉声问道:"你是奉江王的什么人?!"
曲莫执不明就里道:"什么江什么王的,老子没听过,今日我技不如人,认栽,你想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中年人看他目光如炬不像撒谎,他一步上前捏住曲莫执的脸强迫他抬起头接受他目光的洗礼。
中年人看了一会儿放开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曲莫执沉默一会儿如实道:"曲莫执。"
"姓曲……"中年人沉吟一会儿举起曲莫执的剑问道:"这把剑是你从哪弄来的?"
"那是我阿爹留给我的快还我!"曲莫执伸手一抢捞了个空。
中年人又问:"你爹叫什么名字?"
曲莫执不耐烦道:"你问那么多做什么,你到底想怎么样给个痛快话。"
中年人负剑而立围着他绕了一圈上下打量着,边道:"你朋友出老千坏了我赌场规矩,我属下给他略施惩戒吓唬吓唬他罢了,并非要真砍他的手,你跳出来逞英雄,打伤我的属下还将我赌场砸成这样,你说你拿什么来赔?"
曲莫执这才心知自己太过鲁莽了,原来他们并非真要砍人手。这下闯了祸,自己刚赢的那点钱不知道够不够赔人家一个桌腿的。
他四下看了看,他刚才护着的那个朋友早就不知道跑去了哪。
曲莫执解下钱袋扔给他道:"钱全都在这了,不够的话我也没办法了。"
中年人把钱袋扔还给他道:"不必,你的这把剑我看就很好,够抵了。"
曲莫执急道:"不行!这是我家传的剑,不能抵给你。"
中年人道:"那好,既是传家宝,君子不夺人所好,那就罢了,我看这样吧,你把你自己抵给我如何?"
"……啊?!"
中年人道:"啊什么,还不跪下,今日起你就是我庭岚宗的第三十一代入室弟子,我是你的师父方青衣,以后你就唤我师父吧。"
就这样曲莫执十四岁那年刚下山就因为逞英雄砸了庭岚宗开设的赌坊被人家宗主大人捉去做了关门弟子当抵押,宗主大人不仅把庭岚宗武学倾囊相授最后还在他十六岁那年把宗主之位也传给了他。
而方青衣自己功成身退以后就隐匿江湖五湖四海的自在逍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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