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厢房里才是安全的,外面可不好说——尤其是,出去的不是“自己人”。
——秋郎这样做,不说是成心要害死贾氏,至少也是没把她的性命当回事。
不知怎么,三春心里竟很不是滋味。
她眨了眨眼睛,忽然用手按住了秋六云的肩。
秋六云知道,三春的意思是不要这样做,虽然有些不解,但他还是停了手。
三春怔了怔,忽然想明白了自己不是滋味在什么地方——
贾氏固然不可饶恕。可是秋郎啊,今日你我相识相知,定下终身,从今后再也没有形单影只、冷落欺凌,再也没有满目凄惶、拥膝而泣,从今后纵有冷暖变换,在我心中却是四季如春——今日就是幸福的开端啊,我不想让这个日子沾上血污,即使是贾氏的。
——就当是为我们和我们将来会有的儿女们积德,好吗?
三春出了门,走进柴房,抱了几根柴。
巴剌听到响动,一下子警觉起来:“谁?”
三春从容答道:“秋郎冷,我生火给他暖暖。”
门口,橘红色的火光跃动着,三春的半边脸染上了温暖的颜色,另一半则隐没在黑暗里。她听到轰然一声,墙塌了,掩埋了井口,突厥人脚步匆匆,前去查看。忽然人声呐喊,接着就是刀兵声、摔打声。
三春转身到了厢房门口,正要推开门时,却蓦然顿住了。
她听到了一个人的嗓音,虽然嘶哑变调,但她依然认得出来——
“你们又回来干什么?你们把我们一家害成这样还不够吗?——让她滚!我刘志偕再也不要见到这个灾星!”
火光铺满了院落,浓黑的影子映在门上,随着火焰的跳动,忽高忽低,一时清晰,一时模糊。三春看着自己的影子,忽然觉得它好像变成了什么张牙舞爪的怪物,就要把自己吞噬了。
她蓦然想起,小时候她也是怕黑的,有时候吓得连觉都不敢睡,阿娘就抱着她,走到院子里,指着天上的月亮给她看——那时候她觉得月亮好白、好亮啊,而且看着看着,它就一点一点地晕染开来,越来越大,一开始像脸盆,后来就像一把大伞,最后好像整个天地都被银色笼罩了,亮堂堂的,她就再也不怕了……
三春抬头望天,黑漆漆的——二月三十,没有月亮。
铺天盖地的疲惫与无力,刹那间席卷全身。
她颤颤巍巍伸出手来,她觉得她应该推门进去——秋郎恩怨分明,性子又直,虽然出手相救,却只是为了报恩,根本不会给父亲和继母什么好脸色,翁婿两个怕是要成对头,她应该进去解释清楚……但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也是啊,她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好累,真的好累……
三春倚着门边,身体慢慢滑落下来,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门开了。
秋六云跑了出来,顾不得旁人看见,蹲下来挽住了三春的胳膊。
“三春,你别难过了!——不是早就决定要离开了吗?你别怕,他们不爱你,我爱你!”
正在这时,张彦行和李世民绕过了门屏,看见了厢房门口的这一幕。
李世民第一反应就是——
“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是伤了心!”秋六云连头都没有抬。
“是……误会吧?”
——刘家人一睁眼就看见“海俊”在跟前,秋六云又是这性子,两边一对起嘴来,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来都不奇怪。
张彦行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列位受惊了!我们是武侯——贼人已经全数拿获,你们的财物也都缴回来了。现在你们跟我到厅上来,先录下丢了什么,再领回自己的东西。嗣后不要急着走,我们还需要你们指证盗贼!”
里面爆发出欢呼与尖叫,几乎把瓦上的灰都震下来了。解开绑缚的众人鱼贯而出,张彦行在前面带路,李世民让过人群,在最后看着。他一眼就看见了刘志偕,与他彼此搀扶着的女人想必就是贾氏。那男人手里还牵着一个孩子,却又回头看向了门边的三春和秋六云。
这一回头不要紧,火光之下,刘志偕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
“唷,你是那个媒人!”
他回过头去,又看了看三春和海俊。
到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海俊请的媒人,出现在了前来解救他们的武侯中,而要找他的人是盗贼——他根本不是什么偷了钱财的盗窃之徒,而是官府潜伏在盗贼中的间人啊!
刘志偕心中只是悔不当初——早知道他有这样的身份,怎么能把女儿就这么草草地“送”给他?总要风风光光地办一场喜事才是啊!
哎呀,我真是糊涂了——媒人不就在眼前吗?还好海郎看重三春,特地找来了一个媒人,还送来了聘礼和婚书呢!
“噢,郎君,我们一直被贼人监押着,因此回书还没写……我这就、不是、天一亮就去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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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石敬坡这个名字出自京剧《春秋配》,偷了东西扔进李春发院中,结果连累李春发被误认为杀人越货的盗贼。刘彪这个名字出自京剧《法门寺》,杀了人,把人头扔进刘公道院中,惹出了一串祸事。
[35] 巴剌这个名字出自京剧《百花赠剑》,就是扶海俊入公主房中的那个人。
[36] 李廷甫这个名字出自越剧《碧玉簪》,他女儿秀英被人扔下一支玉簪和一封书信诬陷了。重点是,后来真相大白,又有一段著名的道歉戏《送凤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