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越来越远,又怎样呢?”
“咳,还是二郎说得对——士气低落,临汾郡的新兵都跑了,此时下令撤退,人心一散,往后逃走的人会更多。因为离太原更近了,就会有更多的本地人,又是没有前程,又是想回家,又是熟悉道路——哪还有不跑的呢?用不着敌人打,我们自己就散架了,万一敌人再在后面追击一下,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了!”
曾荣闻言不由得悚然一惊,低头思忖,越想越觉得脊背发紧。
“那二郎现在去哪儿了?”
“去见大将军了——他说,他就是拚着性命,也要让大将军收回成命!”
帐外秋风飒飒,寒雨潇潇,金柝的敲击声也闷闷的——已是二更天了。
“能行吗?”曾荣喃喃地说着,“左军已经拔营启程了……天到这般时候,大将军也早已睡下了吧?二郎他……能行吗?”
“他那条舌头——我信得过他!”
曾荣心中仍是不安,在帐中徘徊着。忽听外面有些响动,他只疑是有了消息,急忙冒雨出门。到外面一看,才发现原来是站岗的义士实在累得狠了,顶着风,冒着雨,竟然还能迷迷糊糊睡着倒下了,这会儿坐在地上,扶着脑袋,还是懵懵懂懂的。曾荣叹了一声,将他拉起来。昏黑间认不清人,他也不知这是曾司马,囫囵道了声谢。
风雨中金柝声声送听,数一数应是三更已过。陆陆续续又有几名逃兵被抓回来,石胜按照李世民的交代,一一发落了。
——他怎么去了这么久,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呢?莫不是大将军不肯见他,他还在风雨中苦苦哀求?莫不是大将军不愿收回成命,他还在软磨硬泡使劲浑身解数?莫不是……
曾荣想了又想,突然脸色一白。
“石兄!有些事情,你不能只从自身想!——我问你,如果你的部下不遵将令,反而把你的传令兵绑了,还夤夜闯来要你收回成命——你会怎样?”
“我……”石胜愕然,“倘若是他无理,自然该军法从事;倘若是他有理……可二郎他就是有理啊!不这样又如何呢?难道眼睁睁看着义军散架吗?况且——他们毕竟是亲父子啊!总不能因为这个就把儿子问成死罪吧?”
“他们是亲父子,你是谁?大将军固然不会处置二郎,但他会不会觉得是你带坏了他的好儿子呢?”曾荣又开始胡思乱想,“就算大将军不多心,也难保别人没有话说——现在就敢抓大将军的传令官,将来会干什么?是不是大将军本人也说抓就抓?”
“嗳!曾郎,你想的也太多了吧!今日不能说服大将军收回成命,哪里还会有什么将来?”石胜一把抓住了曾荣的手腕,“我明白了——你就是在这儿等的,越等越着急,所以胡思乱想。干脆,你什么也别想了,你我二人现在就去求见大将军,跟二郎一起苦谏,这总行了吧?”
“石兄,你说话也太荒唐了!”曾荣抽出自己的手。
“我倒荒唐了?——你要么就自己去做,既然不做,就别想这想那,想也没用……”
两人正在拉拉扯扯,忽然又听外面有人通报:
“石校尉,曾司马——唐参军来了!”
唐俭唐茂约?
石胜与曾荣对视一眼,心不约而同地悬了起来。他们是一刻也等不得了,掀起帘子出了帐外,匆匆与唐俭见过了礼。
“唐参军?你来了?你从大将军那里过来,可曾见过二郎?”
“他已经去追左军了——大郎也去了。”
“真的?”
石胜与曾荣都是大喜过望。
“这么说——大将军已经收回成命了?”
“正是。”唐俭点了点头,“把那人放了吧!”
“好好好——这就放!”石胜喜之不尽,转身而去,正要下令放人,忽然又刹住了脚步,“你有将令吗?撤回上一道命令的将令——不看着此事妥当了,我是断乎不能有违二郎所托!”
——他的话说得太快了,曾荣想拉都来不及。
曾荣心中犹在惴惴,却忽然听到一阵朗朗的笑声。
是唐俭。
“哈哈,真看不出来,你倒是个仔细的人啊!——撤回前令,右军不发,原地驻扎待命,这么大的事,我岂能没有将令?好端端的命令,说改就改,连个字据都没有,就靠一个人轻飘飘说句话,体统何在?”
寒雨把一切杂音都涤尽了,单单剩下不冷不热的一句话,在曾荣耳边飘飘荡荡。
——好端端的命令,说改就改,连个字据都没有,就靠一个人轻飘飘说句话,体统何在?
轻飘飘一句话就改了命令,连个字据都没有的,不是别人,正是二郎啊!
雨水从领口滑进去,曾荣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可是——他蓦然想到——这是会埋下祸端的啊!
今日李家父子有了分歧,我们只管听二郎的,拿下大将军的传令官,扣押了一夜,抗命不发右军。而结果却是二郎说服了大将军,当真收回了成命。从命北还的左军,反倒白辛苦了一场。那么下次他们再有了分歧——我们该听谁的?
不过,看起来唐国公对他这二儿子是真喜爱啊,只要是他说的,件件照准,怎么闹也不生气——唉!但愿是我想多了,他们是父子情好,万事都无妨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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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霍邑哭谏追师之前,李世民抓了李渊的传令兵,这是《册府元龟·帝王部·功业》的记载:“初遣兵之使,世民并执於堡外矣。所领右军,严而未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