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六神无主之际,忽然闻报,宿国公夫人到了。
——宿国公程知节之妻,孙氏夫人。
程知节固然是一员猛将,他的妻子也不是什么寻常妇人。此番太谷兵败,孙氏的族弟孙希也血染沙场,一同阵亡的还有郓州都督张德政、沁州别驾石胜,而潞州都督黄君汉被捕入狱,押解到京城,正要交付大理寺查办。孙氏此番来到徐府,不为别的,只为张、徐、石、孙四家同摆灵堂,祭奠亡魂。[2]
“这……祭奠亡魂,固所应当。可是……同摆灵堂是何道理呢?”
“当年秦王收复汾、晋的时候,张德政苦守张难堡,石胜抄掠敌后,从那时起,他们都是功勋卓著的勇将。后来东征洛阳、讨平河北,你的胞兄和我的族弟,也都立下了战功。”孙氏的话里有怒气,可还是保持着不疾不徐的风度,“黄景云担着偌大的干系私放翟法司,在瓦岗就素有仗义之名,投唐之后,从洛阳、河北到江淮,屡立殊勋。可到如今,太谷兵败分明是右卫大将军张瑾之过,却要黄景云来担罪,自古以来从无此理。”
“去年突厥大举进犯豳州,士卒疲惫,城池破败,甲仗器械粮草皆不利,军中朝中无不忧愁,秦王只带百骑出阵,就令颉利罢兵求和。此一番若也是秦王出战,那颉利怕是打都不敢打,就收兵回草原了!”孙氏渐渐激动起来,“就算不令秦王出战,那也该派遣一名能征惯战、智勇双全的大将指挥三军,比如药师、懋功——不是我说一句夸口的话,至不济——就算遣拙夫出征,也不能派一个于国家寸功未立、弓也拉不开、马也骑不动、连阵头枪都望不见的老卒啊!”
孙氏已经压不住怒火了,直斥张瑾为“老卒”。
“到如今兵败太谷,全军覆没,朝廷不处置指挥不力的张瑾,却把黄景云羁押问罪——怎么?我们在外面要跟敌人拼,回来了还要遭猜忌。敌人来了,不放心我们,你倒是派个好人去打啊?打又打不过。孽是他们造,血是我们流,难道说罪还要我们担吗?”
“这……这又与同摆灵堂何干呢?”
“黄景云的妻小也会来临丧,我要请他们上座!”
“怎么?”徐佩珠一惊,她明白孙氏的意图了,“上座?”
“男人们都去打仗了,长安只有靠女人撑——就是只有我们这些女人,也要让他们看看,不管我们以前是瓦岗旧部、绿林草莽、还是太原豪侠,是山东人还是河东人,如今既然到了□□,就会像□□一样紧抱枝头,才不怕他秋霜凛冽!”
“可……能行吗?”徐佩珠踯躅着,“各摆各的灵堂,本是理所应当;四家同摆灵堂,岂不是公然结党?黄景云正在受审,我们却将他的妻小请到上座,这不是……这不是公然与主上分庭抗礼吗?”
孙氏冷笑:“河北人倒是不曾分庭抗礼,却被他们的苛政滥刑活活逼反;杜伏威也不曾分庭抗礼,自己被冤杀也就罢了,还牵连了同样不曾分庭抗礼的李重规;石胜三投两反,他又分了什么庭、抗了什么礼?刘肇仁、刘元钦都是国家的有功之臣,他们被杀难道也是因为与主上分庭抗礼?”
“只是……我们四家并非亲戚,同摆灵堂……何以为辞?况且官阶品秩又不同,怎么摆在一起呢?”
“徐夫人,你这样推三阻四,我倒是明白了。”
“明白何来?”
“徐夫人怕了。”
徐佩珠怔了一下,竟无一言反驳,只是用手绞着披帛,低头不语。
“既然徐夫人怕了,那也不难,我就与你出个主意。”孙氏此时反倒笑了,“关、徐两家本是太原豪侠,自当年被俘降唐之后,每战必随秦王出征,谁不知你们是秦王的人?如今我们三家同摆灵堂,徐家就算不来,同时摆灵堂,祭奠的还是为同一桩事而死的人,毕竟也惹嫌疑——索性就把这灵堂撤了,岂不是落得个干干净净?”
徐佩珠听到孙氏说出这样无礼的话,一下子惊呆了,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一时没回过神来。
孙氏仍笑着问道:“这样小心翼翼,谨避嫌疑,恪守臣道——徐夫人,干净不干净啊?”
忽然间,徐佩珠全想明白了。
——事到如今,身处此地,还由得你吗?就算不参与,难道兄长和丈夫就不会被看作秦王的人了吗?譬如狼窥羊群——别的羊都同进同退,只有你落了单,不咬你咬谁?
昔日翟让入狱,有黄景云私放他;今日黄景云入狱,又靠谁来?此时再不团结,只会被各个击破啊!
“宿国夫人,别说了——佩珠全明白了。”徐佩珠郑重其事,对孙氏施了一礼,“此时休说是同摆灵堂,就是一座刀山,也要挽着手一同去闯啊!”
“好啊!”孙氏一击掌,“——这才是徐士英之妹、关泰之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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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飘香是《盘夫索夫》中严兰贞的侍女的名字,嗯,《盘夫索夫》里有闹严府要人,也有宝贝瓷器……咦,曾荣在《二龙山》里也有,那么相应的严兰贞是谁呢?
[2] 孙氏的族弟叫孙希,是因为杨七郎大名杨希,延嗣是他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