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易看着我足足有两分钟,在茶几上倒了两杯冒着热气儿的茶,冷风呼啦啦地从落地窗外面灌进来,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他说:“坐吧,既然是廖雪介绍来的,就算拒绝,我也要找个理由。”
“没事,我站着就好了。”我腰杆挺直了拘谨地站在那里,画箱都没敢放下:“刚衣服弄脏了……”
乔易抬头看我,皱眉说:“我记得你在学校那会儿不是这个样子。”
我脸唰地红了一片,那个样子,指得大概是我的自私。
我那会儿的确很自私,不过只是专程对他。那时候我从来没有站在他的角度考虑过问题,我的狂轰滥炸,死缠烂打就像他无数狂热的追求者一样,给他造成了很多困扰。给他送早餐送了十二年,也不管他其他同学的看法,但凡他去体育馆打篮球,势必会有一个身影在观众席给他呐喊加油。
如果是女生这么做还好,但我是个男生。
我那个时候只觉得做自己真得很爽,却没有考虑过这么做对他会有什么伤害。后来我才慢慢意识到也许他在背后也承受了很多流言蜚语,他没打死我,而只是讨厌我足可见他的心胸之宽广。
不过这也是出社会这两年来我才悟出来的,虽然很多认识我的同学都觉得我十二年来从未变心的感情实在难得,我这么疯狂无非是因为爱他。
我当时也赞同他们的观点,只是后来陈嘉婉女士用她和我爸的生动例子告诉了我什么叫“我爱你,雨女无瓜”,我才慢慢顿悟我这十二年的爱有多自私。
对此,我满心愧疚。
与其说是放过了我自己,倒不如说我放过了他。
我尴尬地哈哈了两声:“人都是会长大的嘛,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把茶几上的茶杯推过来一点,说:“有没有什么作品?”
我老实回答他:“没有,就有一些自己画的油画……”
他伸手示意我拿出来看看。
我连忙把我画箱里的那些画拿出来放到桌子上,都是些我自己采风地时候画的。
他一张一张地翻过去,说:“原来你还会画画。”
我心想,其实纯粹是巧合,我本来不喜欢画画,可为了和你上同一所大学,只能逼得自己比其他人更加努力。
他翻到一张我空想的荷兰花海上停下,举起来问我:“这个也是你画的?”
我点了点头,那双如同黑宝石的眼睛看得我心砰砰直跳,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单独问那一张。
“你在微博上是不是叫‘画画不易珍惜生命’?”
我说:“你竟然知道我…”
那个账号我平时都会放一些为爱发电的同人图,乔易怎么会知道?
他说:“我有一个粉丝@我,说她喜欢的一个画手画过我电影的同人,我看到了,觉得很不错,就关注了你。”
我说:“谢谢。”
他脸色要比之前好上不少,又看了我后面好几张,才把我的画放到茶几上:“不过,我实在对你没什么好感,你会画画这件事让我很意外,但我需要的是一个设计师,抱歉。”
我走过去把我的画重新装进箱子里,说:“没事儿,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说着,我连忙往出口里走过去。
“温不寒。”他突然在背后叫住我。
我定住身子,不想让他看我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
乔易说:“我想买你那幅荷兰花海,可以么?”
我没有转过身,只是默默地把那幅画从那么多作品里面选出来,放到地上,说:“不用了,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吧。”
他说:“等等。”我听见脚步从后面越来越近,他捡起地上的画路过我的身边,说:“宴会还没有结束,我送你下山吧。”
我没有开口拒绝他,也没那个本事拒绝他,因为下山的路实在太他妈远了,而廖雪一旦参加起这种宴会,就会变得极为不靠谱。
我默默地走出去,穿过喧闹的正厅,在别墅门口停下。
夜晚的海风吹得我眼睛疼,我揉了揉,觉得自己这一次和他见面的情景实在有些不符合自己的计划,着实遗憾。不过一想,其实这样也挺好的,能坐在他的副驾驶上是我清单里的一条,现在也算是碰巧达成了。
这幅画送得不亏。
不远处开来一辆黑色的雪弗兰,朝着我摁了下喇叭,我乖巧地坐上去,看到乔易就坐在我的身边。
这是我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它没办法提前到来,直到我放弃之后才实现。
乔易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开着车,我低头抱着自己的箱子,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握在方向盘上,这个姿势实在撩人。
我不敢看他的脸,怕他觉得我又有什么想法。
绕过第二个弯道,乔易突然开口说话,在密闭的车内显得极为低沉:“谢谢你的画。”
我说:“客气客气。”
乔易又沉默良久,才说:“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我握着画箱带子的手一紧,没想解释,反正解释了他也不会相信。只好尴尬地笑道:“怪我怪我。”
我抬头看了看路,发现还没下山,觉得这山路长得也忒离谱了,到底是哪家装修队这么缺心眼。
我把头偏到一边,眼睛投进虚无的黑暗里,我没有放下他,但我在逼自己放下,毕竟我爱了他整整十二年,只多不少。听到他说这样的话我其实是难过的,可是我不能怪他,我单方面骚扰了他那么多年,他还愿意亲自开车送我,已经算得上宅心仁厚,我还有什么理由怪他。
一路无话,我十分尴尬。
这不像是我预想中坐在乔易副驾驶的画面,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车子最后停在山脚的路边,我抱着画箱迅速下车,眼睛望着地面,朝他半弓了下身子,说:“谢谢你送我。”
说完也不等他反应,自己就跑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回家之后,我把画箱丢到一边,背靠着门,浑身没力气似地一屁股坐到地上,立马就哭了。
当然哭得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刚才坐下来的惯性太大,地板太硬撞得我尾骨有点痛,觉得自己怎么这么蠢没有把地板换成木的。后来想到自己和乔易连最后一次见面都这么狼狈,就哭得更厉害了。
我活了二十四年,只哭过两次。
第一次是大一那会儿陈嘉婉女士得肝癌去世,我在她病房门口跪着哭了一晚上,最后因为打扰病人休息,值夜班的护士实在看不下去,把我轰走了。
第二次就是今天,倒不是因为乔易的态度难过,是为自己难过。
成年之后有一个好处,就是不会哭累了原地睡着,这不健康。而是哭累了知道自己爬起来洗个澡,趴到床上哭累了再睡着。可是洗完澡之后实在太舒服,情绪好了不少,想哭也没哭出来。廖雪打来电话问我情况,应该是那边的宴会已经结束了。
我当时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发呆,说:“我想提前出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