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顾府的喜宴热热闹闹的开场了。
狐九是最爱热闹的。
从前一日黄昏,至次日清晨,狐九难得的没有犯困。
一会儿跟着去摆桌,一会儿又跟着去接贺礼。宇文渊则一直坐在正厅上座之上用茶,与顾员外说话。
“父亲,孩儿准备好了。”小公子顾书安换了一身喜庆的绛纱袍,顶戴高冠,胸前坠着一团大红色的绸花,恭恭敬敬的朝着上座的顾员外深施一礼。
“好…好好好…”顾员外连连说了几声好字,转言道:“去拜过你娘。”
小公子应了一声,起身往北边的小祠堂去了。
“娘亲,孩儿今日要成婚了。”小公子燃了三柱清香,插在供台前的香炉上,又三行大礼,以表敬重。
陈氏女难得端端正正的盘膝坐在供桌之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接受儿子的礼拜。
“这些年,娘亲不在。”小公子跪直了身子,双手合十对着眼前的灵牌说道:“可是儿子知道,娘亲一直是在的,只是儿子看不见。娘亲护了儿子这么多年,孩儿无以为报。如今孩儿成婚以后,必然励志发奋,光耀门楣,不辜负娘亲多年护佑…”
陈氏女捂着脸,羞惭的垂下头去。她有孕时年纪还小,还不懂得怎样做一个娘亲。顾书安在她肚子里时她时常嫌弃,嫌弃腰身变粗,又要诸多忌口,又不能贪凉,许许多多她过去爱做之事如今都要舍弃。
生产时她痛得死去活来,她还曾在心里暗暗咒骂过这个孩子。她只想一切都能快点结束。
后来,她不痛了。
她听得见孩子的哭声,可是却触摸不到孩子了。
因为她死了。
她死后,家中乱作一团为她操办丧事。丈夫坐在她的棺椁前嚎啕大哭,那个新生的孩子反倒被人冷落了。
夜深人静之时,她趴在襁褓旁边仔细观察。那个安安静静熟睡的男婴,就是她用命换下来的孩子。
那一刻,她不怨了,也不恨了。
那个孩子那样小,那样柔软,连眼睛都没有完全睁开,她想抱起那个孩子,可是没有了实体的她什么也做不到了。
她开始担忧,这个孩子如果没有了娘亲该怎么办?旁人会待他好么?会不会受人欺凌?会不会食不果腹?会不会摔伤,会不会生病无人照料…
她终于有了一个做母亲的心思。
可是,来不及了。头七一过,她便要轮回转世,再也见不到她的孩子了。
鬼差来时,她挣脱了锁链,撒泼打滚执意留在阳间。
她生前死后都不曾作恶,又是难产而亡,若是执意不愿轮回,鬼差也只能任由她留在阳间,只当是又多了一个痴怨游魂而已。
从那以后,她便留了下来。看着他的孩子渐渐长大,会走路,会说话,会叫娘亲。
有谁欺负那孩子,她便深夜溜进那人梦里,吓人一跳。
丈夫想要续弦,她又怕孩子委屈,活生生吓跑了新娘。
后来,孩子长大了。
读书做文,样样都是一等一的,她欣慰极了。
今日,她的孩子要成家了。
从今日以后,她的孩子身边就会有一个女子如她一般体贴他,照顾他,安慰他。
她很高兴,也很羡慕,甚至有那么一点嫉妒。
“娘亲,时辰快到了,孩儿去迎亲了。”顾书安对着供台磕了个头,许愿道:“若有来生,儿子希望娘亲能做孩儿的孩子,孩儿愿为您倾其所有,以报大恩。”
转眼,吉时已到。
陈氏女想看,可终究出不了府门。只能扒在府门之前眼巴巴的看着。
宇文渊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将一张聚灵符递给了陈氏女。
“此符,可护你今日魂魄不散,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不过子时以后你务必跟随鬼差轮回转世。”
陈氏女接了符,千恩万谢的叩首拜谢。
顾书安跨上高头大马,一路上吹吹打打,欢天喜地。
陈氏女跟在队伍最末,看着沿途恭贺的乡邻。
旁人看不见她,她也跟着致礼,与众人道谢。
这一日,是她儿子的婚礼,
顾苏两家都是当地的富户,苏家小姐柔善温顺,人人都说是顶好的姻缘。
顾书安接了新妇,在一众乡邻的簇拥下回至府内,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陈氏女便坐在自己的牌位后头,受新人叩拜。
入夜,顾书安在外院招呼客人。她便悄悄的溜进新房之内,仔仔细细的观察着这个即将陪伴自己儿子后半生的女子。
新娘子虽蒙着盖头,可看得出是个温良贤淑,性子沉静的。不像她,新婚第一夜,才入了洞房便自己掀了盖头,将那桌上的花生红枣桂圆吃了有一二斤下去。
自己的儿子性格也是温吞吞的,好在没有讨个厉害媳妇。
夜至渐深,顾书安喝罢了喜酒,在几个同窗好友的簇拥下送到洞房门前。
陈氏女一闪身躲到了床幔之后。
顾书安掀起新妇的盖头,苏家小姐头戴凤冠,精心装扮,是那样的端庄典雅,落落大方。
小公子红了脸,端起桌上的酒盏,夫妻二人交杯合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