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濯在南山住了下来。
住下来的第三日,他与孔雀一齐修复了虞阳城里的镇魔塔。
孔雀没有想过他会与这个凡人如此投缘。狐九当初执意留在昆仑他还曾嗤之以鼻。
如今却轮到他自己,跟宇文濯这个凡人道士惺惺相惜了。
清晨,南山的日出是三界之中最美的。
这一点昆仑也不可媲美。
这日的天气说不出的晴朗,是个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孔雀最爱在这样的好天气里展开双翼,穿梭在那云雾之间。
是修行,也是放纵。
行出洞口不远,孔雀看见一人。
那人穿着秋香色的道袍,身背后是呼之欲出的太阳,耀眼的红光笼罩着他。他蹲在地上,努力的伸手够着什么,身体却本能的后缩。
孔雀走近看时,才发现他正在救一只掉出巢穴的雏鸟。
恍惚间,孔雀想起了那日在昆仑上的乌龙。他想如狐九一般,以自己的原型去索要好处,却将生来畏惧鸟类的宇文濯直接吓得昏死过去。
宇文濯确实怕鸟。
他的整个身体都在抗拒,抗拒着那个他从骨子里便恐惧的事物。
可是他的手却战胜了本能,他终究还是托起了那只鸟儿,捧在掌心里呼出一口热气,指腹轻轻摩挲那雏鸟脆弱的身体。
“你怕它,为何还要救它?”
宇文濯抬眼看着孔雀,温柔的笑道:“畏它,我之过也。与它何干呢?”
那笑容烘得孔雀心头一暖,他伸手在那雏鸟的肚皮上轻轻点了一点。
一阵微弱的柔光过后,那雏鸟长出了羽毛,化成了一只活泼可爱的小灵雀,在太阳升起的一瞬间,飞出了宇文濯的手掌,远去了。
在那鸟儿飞远的一瞬间,孔雀明显感觉到了宇文濯的如释重负,不由得扬唇笑道:“日后你若怕,叫我就是。”
“我记得你和你的挚友从不喜欢说日后二字。”宇文濯温声道。
“是啊,妖与道士能有什么日后呢?”孔雀笑道:“妖寿太长,人寿太短。凡人一世于妖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所以我们游戏人间,从不能想什么来日方长。”
“那现在呢?”
“现在啊?你不是修了仙,长了寿么?”孔雀看着高升的太阳道:“等你修成万年,正位封神的时候,不就有日后了么?”
孔雀话音刚落,霎时间乌云密布。
黑压压的乌云遮盖了明媚的日光,乌云之中盘踞着一条魔龙。
就是这条龙,撞毁了南山半境,惊扰平民,还残杀翼族妖众。
那日,他没能手刃那魔龙让它逃了。
他不曾想到那龙会再度归来,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孔雀飞身扑向了那乌云深处。
他再一次在宇文濯面前化成了那只双翼遮天的巨鸟。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那魔龙的要害,也来不及思考那魔龙归来的理由。
他唯一没忘的,是在化身前朝宇文濯喊了一句:“背过身去!”
宇文濯没有背过身去,他第一次如此直观的看着他天性畏惧的翎毛与长喙。
可这一次,他并没有怕。
因为他看到的只有漫天彩羽,如琉璃神光,如彩绸,如锦缎,一瞬间击散乌云,直直的冲向那条骇人的魔龙。
孔雀的攻击带着愤恨,但战斗很快陷入了胶着。那魔龙不知为何愈发强大,仿佛是孔雀的愤恨让那魔龙愈发强大的。
天上魔龙压境,地上流民四散奔逃。
魔龙带来了暴雨,冬日的暴雨对于灾民而言几乎是灭顶之灾。
雨点落地很快成了坚冰,有的在空中便化成了冰雹,砸在那些流民身上。
瞬间,哀鸿遍野。
翼族的妖鸟们不再保持人形,他们纷纷冲向空中,展开双翼合成了一张大网,任由冰冷的雨雹击打着他们的身体。
引导灾民逃生的宇文濯也被护在了那张网内,可他不能欣然接受这种保护。
宇文濯转身欲走,却被一个灾民拉住:“道长别去,让那群妖精送死。”
宇文濯闻言错愕,这些他们一心护佑的百姓,为何会在这场灾难中变得如此自私,如此恶毒?
也许正是他们的恶毒,才招至了这条魔龙。
宇文濯抬手狠狠抽了那灾民一巴掌,头也不回的从那网里冲了出去。
孔雀与魔龙的对弈正在关键时刻,魔龙稍稍占据上风。
宇文濯的灵力虽不及宇文渊,可对付邪物,昆仑的仙剑一向是最凌厉的杀器。
他拔剑出鞘,抱着必死的决心冲了过去。
温润如玉的宇文濯从未想过有一日他手中的仙剑会插爆一只魔龙的眼球。
不过这一剑过后,那龙瞬间便没了战力,没有任何恋战像一条狡猾的泥鳅一般溜走了。
天色终于放晴,孔雀落地恢复了人形,肩头是被魔龙抓伤的伤口。
那些替灾民抵挡冰雨的翼族妖众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伤,有的连人形也维持不住,只能靠轻伤的同伴照佛。
而那些灾民也重新缩挤进了几间没有倒塌的房子里,等到日值正午,那群翼妖为他们端来香喷喷的粥米饭菜。
宇文濯上前扶住了孔雀,他没有告诉孔雀那个灾民对他说了什么。
因为他也想不明白。
究竟是劫难造就了恶劣的人性,还是这恶劣的人性招致了这场劫难。
说罢南山之事,再说宇文渊与狐九。
离开了虞阳城的狐九与宇文渊被接连而至的冰雨困在这座荒山的野庙里已经是第四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