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到时候见。”卞森年以一种不容反对的语气很快做了决定,罔顾谈话另一方的感受,直截了当道,“晚安。”
段辞本来持续一天的好心情,在这一刻彻底被毁了。
这天晚上,段辞不可避免地梦见了卞森年。
那还是他们十几岁的时候,卞森年与他在学院里的苹果树下接吻,缀满花瓣的低矮枝桠垂下来笼罩住他们,流云般的苹果花落了一肩都是。段辞被他压在树上,总能闻到他身上一尘不染的干净松木味,并且注意到熨出整齐折线的裤管与折得一丝不苟的袖口,这一切从某种程度上减弱了他外貌上营造出的过于柔软的假象,不过,也只是假象而已。
卞森年在十几岁时已经显示出强烈的掌控欲,连接吻也不例外,总是慢条斯理地从耳垂开始咬起,然后是颈后,然后才是嘴唇,蝴蝶般地在几个最敏感的地方翩跹一会,直到段辞恼羞成怒等得不耐烦时才深吻下去,吻得专注而持久,直到他浑身发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倘若这天段辞哪里令他不悦了,比方说,跟同寝室的谁勾肩搭背去吃饭了,或者又收了哪个女生的情书,那么亲吻的时间会格外长些,带着惩罚性的力度。
这样的时刻并不多见,因为卞森年几乎很少有闲情逸致陪他在苹果树下荒废一个下午,而这正是段辞最喜欢做的事之一。此外,他似乎从来与画家有种特殊的缘分,学院苹果花开的时候艺术系会组织学生到树底下写生,其中一个叫皮埃尔的金发蓝眼的法国人与他最为投缘,常常借着当模特的名义请他到泰晤士河边喝咖啡,两人走走逛逛到天色黑尽才回来。
“回来得真早,”卞森年靠在段辞与人合租的小房子门口,面带微笑地伸出一只手,修长漂亮的五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你猜这是什么?”
段辞望着他,很识相地将手中皮埃尔送给他的小幅油画挪到了身后。
“五次,你跟他出去五次,所以欠我五次,”卞森年说,“要怎么还?”
平心而论,这种以一换一的行为已经十分实惠,他没有不应的理由。然而事实是,心情不悦的卞森年需要一百个段辞的连哄带骗才能拯救回来,这还不算上为期漫长的冷嘲热讽。在那些段辞被迫陪同的雨后图书馆的下午,白色窗帘在风中扬起遮盖住他们的脸,他坐在卞森年旁边,百无聊赖地翻一本政治经济学笔记,偶尔手支下巴望着他,一双天生带笑的桃花眼映出天空里满是锦衣绣襦,水淋淋地交缠着。
卞森年被他看得烦不胜烦,干脆俯过来咬他的嘴唇,另一只手撑着窗帘。段辞一时愣怔在那里,动弹不得,闭上眼,一阵凉风顺着午后的白得发亮的阳光、顺着他的吻滑落下来,令他有一种目不能视的眩晕。
就在那一刹那,他仿佛看见时间之流冲破冷窖,沛然地流过来,浮起他,在阳光中悠然成河。所有的事都像是陈年旧事,所有的人都像在前尘梦里,五年前他还在泰晤士河畔闲逛,五年后他在雨中对着卞森年,却已经无话可说。
就算人情风物眉目依旧,他到底是只能在梦里吻一吻卞森年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