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澜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发现是她的手机闹铃响了。
那闹铃是她刚上高一的时候,偷偷录下秦落在年级文娱晚会上,演奏的贝多芬钢琴奏鸣曲《悲怆》的第一乐章。
“蠢澜……你好……”上铺的妹子含混不清地埋怨着,“吵”字还没出口,又翻了个身睡死过去了,只剩下一截仿佛亲密打招呼的话语,幽怨地回荡在半空中。
谢澜赶紧把手机抄起来调小音量,然后手指一划关掉了闹铃,眼角瞥到闹钟备注上写着的:抢票抢票抢票!
她平时总是瞌睡虫附体,恨不能一天睡二十五小时。可此时看到这条备注,却瞬间打了鸡血般,直接一个侧身,十分麻利地从床上滚了下来。
十分钟后,她已经洗漱完毕,换上了休闲的白色衬衫和深蓝牛仔裤。她匆匆在镜子里照了照,把褐色卷发在脑后挽成个团子,便拎着书包跑下楼,从宿舍楼下密密麻麻的几排自行车里刨出自己的,飞快蹬着去了票务处。
兰华大学的东北角,是兰华音乐学院的所在地。其正中的蛋形建筑,便是兰华音乐厅,也是兰华大学的标志性建筑。票务处就在这音乐厅的西侧,每天固定九点开始卖票。若是赶上国际知名的乐团来此演出,往往不到早八点,门口就会排起长长的队伍。
可谢澜要抢的票,却不是什么知名乐团的演出,而是五月中旬要举办的校园钢琴大赛。
听音乐会这种事,贵在演出者的名气。像这种一群学生上去闹着玩似的、规格不算高的比赛,除了前去捧场的亲友外,一般没什么人愿意去听。因此就算这票是免费领,往往也发不出去多少,更用不着去抢。估计也只有谢澜这样的,才能把“抢票”两字如此放在心上,还必须重要的事说三遍,提前两个多小时跑去等着。
谢澜不懂音乐,觉得什么什么市什么什么交响乐团演出来的东西,听起来和街边拉二胡的大爷拉出来的,好像也没差多少。如果大爷再在旁边放个音响、整个伴奏出来,差不多就该是国际水准了。
她之所以如此着急,是因为听说秦落也要参加那场比赛。
秦落当年作为艺术特长生,提前被兰华大学音乐学院录取,进了协作钢琴系,后来经常会在校内大大小小的演出中现身,谢澜自然也是一场不落,每次必去。只是当年表白被拒的阴影,到现在依然笼罩在她心间,让她一见到女神就紧张害怕,特别担心被秦落发现。因此每次都是远远地坐在角落里,从来不敢稍微靠前些。
除此之外,谢澜还有个奇怪的习惯,除了自己的座位以外,她总是要再买一张第六排左起第10座的票。买了却不去坐,只是任它空着。
谢澜不是有钱没处花了,只是那位置对她有特殊的意义——
她高一那年,第一次坐在学校礼堂、看见秦落轻盈的身姿一步步走上舞台,然后优雅地一鞠躬时,她正好就坐的那个位置。
她记得非常清楚,当时的秦落鞠躬完毕、直起身来,柔顺的黑色半长发顺着她这一动作,也重新滑到肩头散着,只剩下一绺发丝留在耳前,贴着她精致秀气的脸庞,一直垂到她裸露着的、惹人遐思的锁骨。
秦落抬起白皙的手臂,伸手将那绺黑色发丝掖到耳后,又顺着这一动作抬眼,目光刚好在她坐的位置一扫而过。
那一刻,谢澜觉得自己的心剧烈抖了一下,整个人像是被电到似的,瞬间愣住了。
多年后她回想起来,觉得要非说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秦落的,可能就是在那一刻吧。不过她那时才十五六岁,感情的事,她也说不清。
她只知道,自己喜欢秦落,虽然被拒绝了,至今依然默默地喜欢。
然而世事往往不能遂人意。谢澜发现自己真是很倒霉,即便只是想在角落里偷偷喜欢人家,也总是遇到重重障碍。
比如,自从这一学年开始,她不知是招惹了谁,莫名其妙地一次也没能抢到那意义特殊的座位。要是说她有了新的对手,也是女神的脑残粉,偏偏要和她作对,她倒也认栽了。可怪的是,那被抢了的位置从来没人去坐过,还是空在那里,仿佛这回的对手是个幽灵,动用了什么邪恶的超能力,偷偷在卖票前,把那位置的票给抽走了一般。
谢澜欲哭无泪,连生气都不知道该气谁,只是一次次怀着希望去敲票务室的窗户,又一次次失望地离开。回去抱着自己的毛绒玩具,问对方是不是应该就此结束这段徒劳的暗恋。
那毛兔子着实气人,总是挥舞着长耳朵说:“是。”
于是谢澜便上来一股倔劲,把那毛茸茸的四脚玩具往床上一扔,怒道:“大人的事,小孩子懂个什么?!”
第二天依然开开心心地做女神的脑残粉。
谢澜虽然屡屡受挫,毅力却是不缺的。今天早上,她连早饭都没顾上吃,一边狂蹬自行车,一边碎碎念着:我还不信这个邪了!提前两个小时去守着,就不信还有人能抢在我前面!
她这么寻思着,心下一阵激动,脚底又不自觉地蹬快了些。
不到早七点,校园里一片静谧,路上基本没什么人影。谢澜吹着完全跑了调的口哨,沿着宿舍区前的林荫大道骑了一会儿,很快便拐上一条狭窄的下坡路,向音乐厅的方向骑去。
这条小路只通音乐厅一个方向,与教学区不互通,即便是上下课高峰,也鲜少有人经过,此时更是寂寥无人,连只鸟影都见不到。于是谢澜也不捏刹车,直接把脚离开脚蹬子,双腿伸直,像个兴高采烈坐滑梯的小朋友一般,欢叫着任自行车从坡顶滑了下去——
自行车的轮子飞快地转着,带起一阵清凉的微风。接近坡底时,一个人影突然从旁边的岔路拐了出来。
谢澜大惊,急忙使劲捏刹车,同时下意识地将车头猛地向旁摆开。
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响起,车速太快,她重心不稳,连人带车一齐向那窜出来的人影倒去。
谢澜闭上眼睛,一阵天旋地转中,隐约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尖叫,随即向前扑倒在地,怀里还抱着一团软软的东西。
“同学不好意思!”她下意识道歉,然后才定神、睁眼。待看清怀中之人时,她一下子愣住了——
那是……秦落?
她的心脏猛抽了一下,瞳孔瞬间放大。
那是秦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