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放完了,Ian还没醒,初荞想叫醒他,被Finn阻止了,他说让你的小叔叔再睡一会儿,晚饭好了我会叫醒他。初荞出去玩了,Finn继续坐在他身边,感觉哪怕Ian睡上一年,自己也有耐心一直坐在这里直到他醒来。他意识到自己先前的畏惧感和羞涩之情忽然之间消失了,而现在他仿佛可以踏平一切困难。
在电影完结了一会儿之后,Ian醒了,他感受到黒暗中有另一个人的气息,这气息有一丝熟悉,带着淡淡的某个叫不出牌子的烟草味,这让他不安的动了一下。紧接着,应该是那人发现他醒过来了,那气息突然凑上来,变得浓烈,他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右侧脸颊便被一双温热的嘴唇覆盖了,只是短暂的几秒钟,转瞬便离开,就像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给予的贴面吻,礼貌而克制,Ian呆了一呆,迅速坐直身体,看向旁边的人。他当然记起来了这是谁,但又有些迷糊,不知道为何这个人突然又变得如此大胆。他下意识的看看四周,没有其他人,轻轻松一口气,用一种不太友好又稍带调笑的语气发问:“Little boy,你在这里做什么?”Finn听到了“小男孩”的称呼,对此他感到有点恼火,作为血统高贵的纯种日耳曼人,他有着强烈的自尊心和大男人意识,于是他惩罚性的再次凑过去,用拇指和食指强硬的捏起旁边人的下巴,“小男孩?”他咬牙说:“我可以让你试试我到底是大男孩还是小男孩。”此时Finn目光中闪动着促狭和亲昵的光芒,由于距离非常近,被钳制住的Ian不得不跟他四目相对,大概是Finn眼中的爱情太□□,Ian坚持了一会儿,避开了他的目光,扭转了自己的头部,盯向虚空中的黑暗,“拿开你的手”他说:“然后从这里出去。”
Finn再一次遭遇了挫败,但他不感到多么沮丧,至少这一次Ian没有运用暴力进行反抗,他识趣的放了手,乖乖的走出暗房回到客厅,Dora与初荞正在讨论着什么幼稚的话题,Ian的大哥大嫂陪爸爸说话,妈妈则在厨房与佣人一道准备晚饭,Ian的二哥试图加入初荞与Dora的话题,遭到拒绝,又试图加入爸爸和大哥的话题,再次被无视,只好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看到Finn出来,好似终于抓到了同党,招呼他坐到自己身边,看样子想找出一个话题跟他聊一聊。Finn觉得二哥身上典型的直男气质有一些可爱,不用猜测,几近完美的英俊长相和开朗活跃的个性一定会让他成为众多女孩的梦中情人。Finn感叹着兄弟姐妹的截然不同,就日耳曼民族性格的话题与人类学家谌沐慈展开了发散性探讨,很快Finn便跟不上对方的思维和节奏,还好专业人士并不嫌弃业余人士的谈话水平,因此他们的对话得以持续了十多分钟,直到晚饭开始。
Finn一直关注Ian的动静,Ian来到客厅后一个人坐在壁炉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安静,没有表情,他沉默的时候看上去是不太容易相处的,散发出一种谢绝打扰的气场,圆寸头太配衬这个时刻的他,使他像一尊在流逝的时光中肃穆冷峻的泥塑像,虽然有着并不坚硬的质地,但给人一种硬质的假象。
即便世人容易被假象迷惑,那Ian也还是可爱的,他的可爱不是通俗审美意义上的撒娇卖痴,尽管他已不算十分年轻,身上却仍有一股纯粹真挚的少年气,他不是卡拉瓦乔笔下的柔媚少年,而是青春成长电影中的粗粝男孩,看似漠然实则温暖,他们的身体有可能被泼洒过污点,眼神却永远洁净。
这便是Ian吸引人的原因吧,他身上兼具温暖与冰冷,纯洁与qing/色的矛盾特质,他是无性的,却又像是具备双重性别,被男人与女人共同渴望和幻想,可恨的是,他竟然对自己的吸引力毫无知觉,他的无辜令人更加泥足深陷。
可是Finn觉得这种泥足深陷的感觉简直太美了,因为爱着一个他人,自己也变成了一个温柔的人类,因为怀有高贵的爱情,连注视世界的眼光都变得善良,Finn柔情似水的注视着Ian,从吃晚饭,到餐后闲谈,临睡前的人们互道晚安,Ian的眼光始终没有看Finn,这让Finn稍感失落,但是在Dora的眼神鼓励之下,他很快修复了低落的情绪,重新变得振奋而有信心。还有什么比朋友在背后的温暖支持更有力的呢?Dora睡前走过他身边,轻轻对他说:“你可以多跟他说说话,但是绝对不要跟他提及那一段旧事,明白吗?”Finn握了握她的手向她做出保证。
回到卧房Finn坐了一会儿,他不太确定要不要去看看Ian,如果追得太紧,有可能会收获他的反感,但如果要玩欲擒故纵的把戏,显然时间不等人,Finn一个星期后必须从伦敦飞去巴黎,他的经纪公司给他签了一个国际大品牌的走秀,有一系列排演流程需要走。犹豫了大约不到一分钟,Finn决定去隔壁房间敲门,门是虚掩的,主人应该还没有睡下,里面传出模糊的声音应答着:“请进。”Finn推开门走进去,Ian从里面洗漱间走出来,嘴里含着牙刷,他指着沙发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回到洗漱间收拾好自己再度走出来。他已经换过衣服,米灰色睡衣套装衬得他的肤色很漂亮,有一种润泽的微光。Finn觉得他还是偏瘦了些,从裤腿下露出的脚踝显得嶙峋。“我来看看你,并向你道歉,我昨天的行为过于唐突了,实在对不起。”Finn站在沙发边,暂时没有坐下去,他太高了,让房间的天花板显得有点矮,他道歉的语气很诚挚,让人不得不原谅他,Ian向他摆了摆手,表示不用提那些过去的事了,他再次请他坐下,问道:“你要喝点什么吗?我这儿有红茶,咖啡,此外,还有苹果酒,以及低度白葡萄酒,都跟普通饮料差不多。”Finn指定了白葡萄酒,Ian倒了半杯给他,自己则喝白开水。他们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靠着立柜,相顾无言,Ian知道Finn在观察他,无所谓的微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发愣,他一时想起了土家人的绣花布鞋,色彩鲜艳的花朵或鸟绣在黑色细灯芯绒的布面上,栩栩如生,据春山说,一双绣工上等的布鞋要卖到好几百块人民币,土家人还绣五颜六色的鞋垫,各种花纹,繁复而精美。春山讲,土家人有一种织锦是很闻名的,称为“西兰卡普”,意思其实就是土家人的“花铺盖”,Ian觉得有趣,他们是从头到脚都爱美的民族。
Ian的出神给了Finn组织语言的时间,他把乱七八糟的思维整理了一遍,希望自己能有一个恰如其分而态度恳切的表白。等Ian稍微回过神来,Finn开始说话,尽管他极力想要言辞清晰,但强烈的情感使他的表达并不流畅,加上语言或多或少的隔阂,他说起话来有些嗑巴,这其实完全不影响他的qiu/爱,反而在某种程度上显得更加真挚动人。Finn反复表达着“我爱你,我是认真的,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无比确定。”Ian有一点吃惊的看着他,倒不是因为刚刚知道这位德国男模爱上了他,而是惊讶于他的执着,被顶过xia/体,又被赶出暗房,这些经历对他好像不具有警告作用,这位男模依然自顾自昏头昏脑的坚持着一见钟情的“爱”,他的脸涨得通红,白葡萄酒含有的那一点可怜的酒精不足以使他的脸变红,那只能是因为慌张的爱情。
说起来,谌西是相信一见钟情的,单方面的一见钟情不是很常见吗?难得的是双方同时倾心,谌西认为这样的幸运只能出现在浪漫主义小说或者电影里,在实际生活中发生的概率,可能小于一名深度近视的猎人射中一只逃跑的野兔的概率。目前来说,他和Finn就属于野兔与弱视猎人之间的关系——毫无缘分可言,也没有相互爱慕的必要,至少野兔子还没有准备好主动曝露于射程之内,把自己献祭给猎人的激/情。
Ian明确的拒绝了Finn的qiu爱,他说“首先,我要谢谢你……看得出你很真诚。但是,特别遗憾,我不能接受你的爱。”稍稍停顿了一下,他说:“我必须很认真很负责任的跟你说这一句话,我们之间是没有可能的,因为我无法爱你……我这么说是因为尊重你的感情,也尊重我自己。”Finn满脑子的多巴胺一时之间凝固了,他当然想过表白失败,但他假设Ian只是因为一时的慌张或害羞而拒绝了他,他还有信心和勇气继续发起攻势,事实是Ian太镇定了,他平静得像在闲聊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淡然,而且他用一句令人措手不及的残忍的话粉碎了Finn的所有梦想——没有可能!即可能性为零——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毫不软弱,看起来只能是真的了。Finn不可抑制的低落下来,可能性是零的话,那还有没有撕开自己的心脏给他看的必要?是不是应该就此放弃?他两天以来积聚的无比强大的勇气突然间散失殆尽,他一直被热气鼓胀的心脏慢慢变得冰凉干瘪。
野兔从猎人的射击范围消失了,因为视力过于微弱,猎人开始疑心自己之前见到的野兔只不过是一种幻觉。Finn轻轻退出房间,他好像不明白哪里出了差错,但又心知肚明所有的差错都源于一个关键性的致命点——他没打算爱他——这是一切错误的源头和令人绝望的起点,Finn确切的感受到这是一个自己被彻底击碎的瞬间,但他不想在对方面前崩溃,他伸出双手拼命按住自己的眼睛往客房走,Ian有点担心的看着他,心想,这个孩子,是啊,他连忍住伤心的方式都那么孩子气呢——双手紧紧按压着眼睛,好像这样泪水就不会流出来似的。这孩子终究被伤害了,这不是Ian的本意,况且这种结果也有可能是命运对Finn网开一面,如果伤害迟早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那为什么不早一点避开呢?
他好像一直在为避开伤害而忍受伤害,这本是一个险恶的命题,无论怎样都无法获得完美的答案。谌西大多数时候能自圆其说——忍受暂时的伤害,是为了避开更大的伤害。他自认那些更大的伤害可以预见,它们埋伏在未来,只要走错一步,就将面临被一击而中的局面。他把恐惧透支了,在当□□验着未来的恐惧,因此,他必须经过理性的演算,选择完美的路径,才能稍稍避开恐惧,增大安全抵达目的地的保险系数。如果问他目的地在哪里,他大概会回答在一个看得到光、明亮、温暖、干燥的地方,在那里人们平静的生活,不会遭受突如其来的灾难。
这是谌西活下去的方式,是他作为一个男人,对自己,对生活的一个承诺——活下去的方式非得这么苦涩的话,那么就让他独自一人,慢慢饮尽这苦涩,或者让他跟相隔遥远却又始终如影随形的那个影子碰一杯,再喝干。
这是他能想到的,各自忍受孤独最烂漫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