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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无处告别(1 / 1)

谌妈妈请非色参观谌爸爸的书房,曾向靡的两幅画都挂在这个房间,一幅在正对着门的墙壁上,下面是阔大的书桌,另一幅靠近窗户,旁边是整面书柜。书桌后的那一幅比较大,占去近五分之一墙面,是一幅乡村风景,很宁静的树,几缕薄淡的阳光照亮小而旧的屋舍,近处有一条水色清浅的小溪,中央有大一些的石块,水流经过它们,翻起层迭的小波浪,远处的田野静谧亲切,庄稼被收割了,只余光秃秃的土地,从拉长的树影倾斜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无风的午后黄昏,一座不见人烟的村庄,被遗弃在秋末冬初的季节,而这个画画的人,把它记录下来也仿佛是为了被遗忘。

非色走近看了看,画的左下角有一行小字“白鹿暮秋。曾向靡 2004年10月霜降。”非色呆了呆,“白鹿”,2004年10月,曾向靡死前不到三年,他那时候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心脏功能逐步衰竭中,常常接不上气。那他为何去深山路远的“白鹿村”,而且画下这幅想要被遗忘的油画?

霜降,10月23日,那是他母亲的生日。

非色蹙眉发呆,一时心潮翻涌。

谌妈妈牵他的手臂往窗边走,“孩子,来看看这一幅。”非色被带到画前,它竟然是一幅水墨画,夜寒月冷,雪被青山,婆娑的树影间大片空地积雪,一轮悬月照拂着银妆素白,画面雪骨冰魂,如梦似幻。画者着墨疏淡,笔法恣肆,黑白两色在他手中犹如魔法,即便世界上的山大多雷同,这一座仍格外动人。

“这是曾先生为数不多的几副水墨画之一,当初在佩斯画廊做拍卖,想要的人不少,我有运气买到,大约是上帝怜悯我的虔诚。”谌妈妈叹息一声,“曾先生即便偶尔玩票,画个中国画,也是一般人所不能及。”

非色侧头看了一眼谌西,谌西回望他,他们不约而同发现了一件事实:雪月照寒山的风景其实是可以画出来的,不用想破头去纠结光线、色彩,月与雪的层次,浓与淡的比例,甚至不用还原,一汪水伴一砚墨足矣。

这次不用凑太近,非色一眼能看清曾向靡的题跋——“缠月饮冰雪,夜吐悲山词。”他的书法也是出类拔萃的,有一种风流蕴籍的倜傥潇洒。诗词亦是动人的,有一种孤绝落拓的狂放之气。非色心想,这就是天才与凡人的区别,凡人总以为靠努力可以到达的峰顶,天才一出生就在那里。

水墨悲山比《白鹿暮秋》早一些时间成画,曾向靡标的时间是2002年1月初,算起来应该是冬至到小寒之间,大致跟谌西上悲山找到他的时间相仿,正是冰雪封山的季节。他想起,2001年的初冬,他差几天满十一岁,母亲回国把他从父亲身边带走,父亲全程沉默,没有推拒,没有挽留,甚至眼光都不曾在他身上停留半刻。他同样没有表现出半分对父亲的依恋,跟着母亲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

这么多年,他甚至没有关心过他的父亲画过些什么。

一朝得见,他受了点隐秘的打击,又生出些复杂的感触。

不知道是缘分使然,还是谌西妈妈的眼光太独特,藏在这异国他乡的两幅画竟都与他的母亲有关,白鹿与悲山,这两个隐匿之地盛载着一个女人温情、慌乱、惨痛的成长史,在曾向靡的画笔下,它们呈现出缠绵的痛感,经历过深爱的人才可了悟。

在谌西来到他身边之前,他一直是一个懵懂的不解爱的人,他自以为明白的那些事可能其实并不懂得,而现在,他被醍醐灌顶,看明白了眼前这两幅画,他倒希望自己并不懂得,因为它们注定成为唏嘘的回忆。父亲的一生,是天才的悲剧,是爱情的弃儿,父母之间诸多遗恨如今再提已毫无意义,只徒惹了非色的怆然。

谌西默默走过来把手放在他肩头,是一个支持加安抚的动作,尽管他并不清楚这一切恩怨纠缠,但是那满溢的关切足够让非色心安,他恍然发现,已经很久很久,他没有做那些追着什么东西什么人抓也抓不住的梦。

他比曾向靡幸运,他不是天才,仍然得到了深厚绵长的爱,他的父亲,也许并不像他一直以为的那样冷心冷情,却把爱弄丢了,固执的不肯捡回来。

非色流泪了,第一次因为父亲而哭。父亲死的时候,他没有眼泪,只是心空了一个洞,他觉得那没有什么,母亲是他的空洞,往事是他的空洞,父亲只是另一个空洞而已。

直到这一刻,属于父亲的那个空洞才翻起了血肉,爆出迟来了十年的隐痛,非色埋头蹲下身去。

老来情味减,对别酒,怯流年。

他还不够老,但已经开始怯流年了。谌西握他的手,他反手抓住他,握得发疼也不想松开。“他永远是我的。”他在心里暗暗起誓,“除非我死了,否则不管发生什么,都绝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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