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西的空闲渐渐少了起来,他开始沉浸在工作中,设计组外出做了几次调研,行程一般在两至三天之内,谌西不能回家的晚上,他们会通电话很久,琐琐碎碎,不厌其烦说很多话,谌西监督非色有没有关好公寓的大门和厨房的煤气,如果第二天是非色的早班,那他一早会接到谌西打来的电话,提醒他该起床了,就好像他的独立生活能力被莫名注销,成为一个时时叫别人记挂忧心的小孩子,非色享受这样无微不至的牵挂,他已经不记得多少年没有过被人记在心上的滋味,一点一滴的琐碎叫人安心和甜蜜,他满足得像一个天天打足气,充盈活泼的球,连走路都恨不得弹跳着滚来滚去。
六月中上旬,第一版主体设计稿出来,谌西有一点惊讶自己的高效率,有了清晰的风格定位之后,他的设计思路走得出奇顺利,除了建筑规范中的框架大准则,他在一系列细节设计上下了点功夫,外观使用了不规则形态设计,给出一段适当的距离,或站在高出整座建筑物的处所观看,一片羽毛的形状将跃然眼底,有弧度的主长廊由南向北穿过整座主体建筑,廊顶镂空,使用透明材料遮盖,沿廊道安装一排可变换不同颜色光线的顶灯,另有东西向细长斜廊分布主廊两边,均采用类似手法,镂空廊顶,装置顶灯,到了夜晚,当所有灯光亮起来,这些廊道成为整座建筑物动态的筋络,好比羽毛上的羽骨和羽脉,沟通连接皮肉肌理,又使建筑物有了灵动的生机。建筑最重要的血肉部分,谌西选用白色为主调,在羽毛的顶部辅以大面积朱红土黄相间的墙砖,使整片羽毛看上去多彩而梦幻。
为了凸现质感,楼顶盖需要做表面纹路和边缘不规则处理,纹路皱褶相对简单,施工时达到均匀细长的效果应该没问题,谌西担心的是不规则边缘处理,实际施工的时候极有可能出不来设计效果,使整片羽毛显得线条僵硬,为此他想了很久,觉得设计师应该给出一个基本固定的数字精确值范围,以最大程度避免施工的随意性,但这个数值如何给出,依据何种标准,是令他纠结时间最长的一个点。
好在生活总是会带来灵感,一天下午他跟Logan教授通电话,探讨另一个技术问题,突然脑海里闪现Logan曾跟他说过的一番话——有关建筑的音乐性——他作为一个建筑设计师所擅长的,但以前并不自知的独特品性。谌西在电话这端响亮的亲了一下老缪斯Logan教授,撂下电话就抱起大提琴开始拉一些旋律片段,如本能一般,他脑子里首先映出的旋律是“殇”,但随即被自己否定,这旋律过于悲伤沉郁,与建筑风格不符,又试了巴赫的无伴奏组曲,自然,均衡,给它一个适合的速度,它就是和谐本身,谌西觉得很好,可以在六首中挑出其中一首,或者节选几小段,然而不久,他想到了圣桑的“天鹅”。
天鹅之羽,他不得不这样联想,因为这太美妙、浪漫近于煽情,他试着演奏了一段,很好,音律本就是优美的数列,音阶的高低配合边缘的流动,古希腊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万物的本质是数,美由度量和秩序组成。把音乐和算术的秩序运用到建筑上,他就会得到一个完美的边缘。
由于剧院选址在四面环山的盆地,人们抵达剧院须沿盘旋的山路下行,客观上为观察整座建筑物提供了天然的视角,抵达的过程即观察的过程,视线从高往低,始终是俯视的角度,这就是谌西在建筑物的顶部做外观塑型的全部原因。
白天鹅飞过河谷的低洼三角地,不小心把它的一片羽毛遗落在这里——自此这座遗世独立的乡村剧院连同它周边的土地都被赋予了诗一般的如梦似幻。
除了营造顶部外观的精美梦幻感,建筑主体则以简约明净为基调,适当添加一些复古元素,质朴的颗粒感白色涂料幕墙,大量采用廊柱支撑,廊柱造型借用帕特农神庙风格,比例上同样有音乐和算术上的讲究。当观察视角来到正对剧院大门口,人们可以发现它是一座名符其实的乡村剧院,拥有素朴明朗、纯净随和的特质——为了跟周围环境相处融洽,谌西基本避免了现代建筑常见的几何感冷淡风格,除非技术上无可规避的要求,尽量不采用过于复杂的曲面或弯扭造型,使建筑主体从平视的角度给人一种温暖的亲近体验,这与俯视角度带来的梦幻感完全不一样,可能会给观者带来一些新鲜有层次的感受。
主体建筑包括门前广场占地大约5万平方米,作为一座乡村剧院来说,规模足够大了。主剧场大厅预计容纳1500人,室内做了一个呼应建筑顶部外观的造型,呈现一片羽毛的形状,舞台采用白色调,全木质搭建,往前延伸至观众席前三分之二场地,包括周边墙体,天花板,各种配套装饰,延续白色调,到后三分之一场地,全部采用朱红与土黄相间的色调,墙体、地板和天花板的材料也相应有所变化,板材的肌理感更强,使浓郁的色彩更加立体,富于质感。
另外还设有一个多功能厅,一个小型音乐厅,根据预计,多功能厅将容纳550人,音乐厅容纳350人,设计小组成员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紧锣密鼓开展工作,请教了不少视听技术上经验丰富的专家或建筑同行,集中研讨,一起解决技术上的难题,对草图进行反复论证修改,最后,负责两个小厅内部设计的同事在六月中旬给出了结构图,主舞台及配套设施、观众席位设计的图示方案也基本成形。各方对接汇总后,谌西对建筑主体的平、立剖面图做了更精确的订正,细化图数据也进行了进一步校核,这些琐碎而至关重要的步骤消耗了谌西大量的精力,所幸没有太过原则性的修改,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将会使各个专业分区重新做难以估量的工作。
六月底,设计小组成员聚在一起进行了最后的检查和审核,会签之后打印出了底图。
前广场设计谌西还在思考中,不过那是相对比较简单的部分,可以稍稍延后。为了让投资方对建筑实体效果有一个更清晰的认知,谌西开始做建筑渲染,他用了水彩渲染,渲染图出来后,他自己都吃惊了,羽毛造型梦幻而有质感,色彩的搭配甚至比他想象中更美。
做沙盘模型的任务交给了设计组的其他人,至此,等到模型出来,预计七月中旬,整个设计方案就可以拿出来给投资方进行审核确认,不出意外的话,七月底到八月初定稿,八月中旬至下旬,最多九月,这个项目就可以开始动土施工,进度正常的话,大约等到第二年这个时候,就该见到Feather剧院的完整形貌了。
就像期待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诞生,谌西有些莫名的忐忑和兴奋,这种情绪也感染了非色,他的紧张和期待一点不比谌西少,这个指日可待的剧院,将以他之名在这个世界诞生,存在,发挥它的功用,为大众服务——对任何人来说,这都是一件相当具有仪式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