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悯沉默,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非色忽然躬身一阵干呕,摇摇晃晃冲进洗手间,谌西盯了顾怀悯一眼,“你先坐下。”他转身进去洗手间,轻抚非色的背部,“难受吗?”他拿来毛巾蘸上热水,帮他擦脸,擦手,定定的望着那修长的指节,有一种捏碎它们的冲动,他克制着自己,扶着非色走到里面一间套房,那里有供休息的床,“睡一会儿,等下叫你。”非色脸色惨白的躺在床上,似昏迷一般睡过去,谌西费力脱下他的西装上衣和皮鞋,拉上薄被盖住他的身体,转头发现站在门框边的中年男人正一瞬不瞬的凝视他们,“你很爱他。”中年男人轻声说道:“对他很耐烦。”
“我们出去吧。”谌西走出房间,待顾怀悯也走出来,便轻轻带上门,他坐到外间的沙发上,狠狠捏了一下自己的眉间,“现在,说吧,你和非色的往事。”顾怀悯脸上露出一点复杂的神色,“Ian,我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是在吃我的醋吗?”谌西紧皱眉头盯着顾怀悯的脸,并不回答,顾怀悯叹口气,“事实上,非色恨我,他叫我来参加你们的婚礼,是想拿你在我面前炫耀,我知道他……别看他一副安静典雅的温和模样,其实是孩子心性,还没长大呢……”“你知道他一个人在几乎与世隔绝的深山里生活了快六年吧?”谌西咬牙问,“孩子心性?没有人在历经那样孤独的绝境之后还能做回一个孩子……你太小看他了,或者说,你根本不了解他。”
顾怀悯目瞪口呆了半晌,摇头道:“我不太清楚,我们已经太久没有联系了,从前,他总是像个长不大的小孩,自从他的……他的父亲去世以后……”谌西打断顾怀悯,“他为什么恨你?”“啊?”顾怀悯愣了一下,“这有点复杂——给我点时间,我从头讲起吧。”
谌西站身关上休息室的门,从墙边的食品柜里拿过一支纯净水递给顾怀悯,“讲吧,”他说:“有时间。”顾怀悯打开水仰头喝下小半瓶,抹了抹嘴角的水迹,开始了他的讲述,“非色告诉过你吧?我是他父亲的师弟,我爸爸是他的专业课导师,我十七八岁的时候就认识了曾向靡,他那会儿二十四五吧,正在读我爸的研究生,但已经有好几幅作品在绘画界引起反响了,我爸很喜欢他,他经常来我家蹭饭。”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你刚也听非色说了,我是一个该死的基佬,像曾向靡这种惊才绝艳的天才,正是我的口味。我毫无意外的爱上他,但也毫无意外的怂了,我不敢向他表白,但你知道,搞艺术的人总是有点先天的敏感,我觉得他其实一早就知道的,只是装作不懂罢了。他二十七岁的时候恋爱了,跟一个学戏剧的美丽女孩,非色的妈妈,那时候她大学还没毕业,青春活泼,等到她大学一毕业他们就结婚了,两年不到,非色出生,我还是第一个在医院跟非色打照面的外人,当时我说‘哇,这孩子怎么这么丑,皱巴巴的。’被曾向靡揍了结结实实的一拳……他其实,很稀罕自己的儿子。”
谌西在休息室的柜子里翻出一盒雪茄,他抽一支叼在嘴里,又问顾怀悯,“抽吗?”“正想来一支。”顾怀悯接过谌西抛来的雪茄和火机,点燃香烟,深深的吸了一口,“够劲。”他评价说,“我年轻的时候不抽烟,后来跟曾向靡那个老烟枪学会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谌西含着的那支雪茄并没有点燃,顾怀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继续讲述,“曾向靡的绘画才能渐渐显露,其实他属于大器晚成型的,有了孩子之后他变得越来越有名,创作也达到了巅峰期,他几乎没日没夜的沉浸在绘画创作里,完全没有时间顾及自己的妻儿,那段时间让非色的母亲极端失望,一个人带孩子,还要工作赚钱养家,曾向靡虽然疯狂的画画,但那时候卖不到什么钱,他在一家画院供了个闲职,工资少得可怜,关键问题是,曾向靡不仅不挣钱不管家事,脾气还不好,艺术家的那些烂脾气在他身上每一样都发挥到极致,日复一日,非色的妈妈当然无法忍受,而且她那样美的女人怎么会缺乏追求者,即使已经嫁人了,还是有痴心的男人紧追不舍,刚好有一个我认识的……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人长得好,也有些风花雪月的手段,稍微装一装就是那种特别容易让女人动心的温柔多金的男人形象,其实,那男的也是真心喜欢谭念的,哦对,谭念就是非色的妈妈。”顾怀悯咬着雪茄,又使劲儿吸了一口,“出于同情,我替那位公子哥制造了点机会,鼓励了一下他,三来五去的,两位就陷入爱河了……”“出于同情?”谌西讽刺的勾了下嘴角,瞅一眼顾怀悯,没有发表更多意见,顾怀悯讪笑了一下,“开个玩笑,我承认,那时候我特别嫉妒谭念,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曾向靡,而我,长年累月毫无希望的暗恋真令人发疯……”
“后来,非色的爸爸妈妈就离婚了?”“嗯,有一次公子哥跟谭念幽会的时候不巧被曾向靡发现了。”“这个不巧是不是……?”“不,不,我还不至于……其实谭念估计早就抱有让曾向靡知情的心了,他们吵来吵去,拖了好几年,谁能不嫌烦嫌累?……总之,曾向靡撞破了幽会现场,他疯了一样的拿画画的刮刀去刺那位公子哥,拿颜料泼他,公子哥吓得赤身祼体的狂奔逃命去了……谭念干脆的跟曾向靡摊了牌,表示要离婚,还要孩子。”“要孩子?”“曾向靡当然不同意,出轨在先的是谭念,她要孩子的底气也不足,没有办法,只好在公子哥的资助下先出国,换个环境生活几年,出去不到一年,谭念就重新找了个丈夫,跟公子哥彻底分了……”
由于吸得太贪婪,顾怀悯的雪茄很快燃到尽头,他向谌西示意再要一支,谌西把烟盒整个递给他,他抽一支点燃塞进嘴里,满足得叹息了一声,“Ian,说真的,你真是基佬中的极品。”他冲谌西眯了眯眼,眼角起了一点皱纹,看起来并不猥琐,按照正常的标准来看,这个中年男人其实长得真不赖,浓眉,眼睛大而有神,薄唇高鼻,面相儒雅,稍微装一装应该也是个容易让女人动心的男人形象,不巧的是他只喜欢男人。
“非色的爸爸妈妈分开后,他那么小,爸爸只知道画画,他怎么生活?”“是啊,怎么生活!一开始,孩子交给奶奶带着,曾向靡自己都搞不定自己的一日三餐,怎么带孩子?可是非色四五岁的时候,他奶奶过世了。没有办法,曾向靡只好把非色接到身边,跟着他过起了乱七八糟的日常生活。曾向靡经常忘记给孩子弄吃的,画画对他来说,是一种技能,但大概也是一种抚慰,如果没有绘画的支撑,谭念走后他可能早就垮了。但是非色很无辜,他太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妈妈的照顾,爸爸又形同虚设。出于同情,我会经常帮忙带一带他,给他买点吃的,空闲的时候,也带他去一下游乐场……”顾怀悯自己忍不住笑了,“这次是真的出于同情。你不知道,非色小时候有多乖,长得也可爱,像只安静的小猫,也像小兔子,成天委屈巴巴,饿得有气无力的……你干嘛这么看着我?”谌西收回目光,扭过头去,他嫉妒眼前这个男人,在非色小时候就参与了他的生活,“没什么,继续吧。”
“小孩子就跟小动物一样,谁照顾他他就依恋谁。非色五岁到十一岁期间,我成为他最亲密的人,他没有朋友,不跟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跟他爸爸也不亲近,唯一亲近的人只有我了,我时常觉得,那时候,他大概是把我当成他的爸爸了。”顾怀悯吞云吐雾一阵子,接着道:“他十一岁的时候,谭念突然回国跟曾向靡说要接非色走,她拿到了英国永久居留权,要把孩子也带出去。曾向靡考虑了几天,还来征求我的意见,我主张让非色跟着妈妈走,‘你又照顾不好他,跟着你,他连个儿都不怎么长。’我这么跟曾向靡说的,他听了脸色特别难看,但到底是决定让非色跟着谭念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非色走之前大闹了一顿别扭,因为他……舍不得离开我。”
谌西猛然扭头看着顾怀悯,顾怀悯苦笑了一下,“看看,又拿这种眼神盯我,你嫉妒个什么劲?他拿我当爸呢,要让你小时候离开你爸,你不难受啊?”谌西压抑了一下自己,到底没能压下去,“那你把非色当什么?当儿子么?有半夜把自己儿子灌醉了偷亲的爸爸?”“别,别这样,好,好,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对非色产生一丁点儿不伦的想法,但我他妈哪里忍得住?你能忍得住吗?你见过他十六七岁时候的样子吗?忧愁又安静,跟一团雾似的,看到他就眼睛和心脏一起潮湿……”“见过。”谌西突然回答他,“他在英国长个儿了,十六七岁的时候跟现在差不多高。”
顾怀悯睁大眼睛,他的眼睛本来就大,这样一睁更显得目光炯炯,谌西摆摆手,“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非色十六七岁的时候你怎么又在他身边?”“事实上,从他十二三岁我就又在他身边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顾怀悯用一种欠揍的口气说完这句话,略带调侃的看着谌西,“非色出国的第二个年头,我跟男人乱搞被我爸知道了,他把我赶出家门,我走投无路只好联系上谭念,在她和她新任丈夫的帮助下,同样去了英国,爱丁堡真是一座治愈的城市,不是吗?”
谌西皱起眉,顾怀悯发现他只要不开心,眉间就会出现一道纹路,让他年轻而性感的脸现出一种莫名的威严和冷峻,顾怀悯有点出神的望着眼前的青年,“非色其实运气不错,”他喃喃道:“童年虽然有点动荡,但长大后却遇见了你。”
“后来呢?”谌西耐心的问:“你去到爱丁堡之后……”“我以为我会续上替身奶爸的工作。当然了,非色依旧很亲近我,但那种感觉还是变了……主要是我,我发现随着他长成一个少年,我对他的感情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单纯……好了,不要再用这种杀人似的眼神看我呐,我又不是禽兽,没有真正对非色怎样。而且他太敏感了,他大概看出来我……不过,非色是个善良的小孩,而且重感情,他一如既往的对我很亲近,并且让我教他画画,事实上,他自己已经画得够好,在我看来,他那时候表现出的灵气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并不输给他的父亲,也超越了我。曾向靡和我都还是或多或少有一些学院派的匠气,但非色完全没有,他的灵动,才像一个真正的天才。”
“又正好合了你的口味?”谌西把那棵始终没有点燃的雪茄扔进垃圾桶,又拿起烟盒重新抽出一支送进嘴里。
“别挖苦我。”顾怀悯看着他嘴里的雪茄,“你又不抽,干嘛浪费?”
谌西没理他,轻轻咬着雪茄的一端,在上面留下濡湿的痕迹。顾怀悯转动目光,在关闭的卧室门上停留了一会儿,“其实我还是忘不了曾向靡,说我傻也好,疯也罢,对非色的感情,百分之五十还是跟曾向靡有关,他是他的儿子,身体里流着他的血,你不明白,尽管非色长得不像他,但每次看到非色,我都忍不住在他身上找与曾向靡相近的细节,最相近的细节是,他的儿子画画跟他一样有天份。”
“有一天傍晚,天气有点冷,非色在我那里画了一会儿画之后提出要留宿,他告诉我他妈妈出差了,得两天后才回来,他跟继父两个人在家没什么话说,相处有点尴尬。我当然欢迎他了,恰好第二天是曾向靡的生日,我提醒了一下非色,他迟疑了一会儿说那我给爸爸打个电话吧,于是我帮他拨通了电话,他们父子俩客气的聊了几句,非色在电话里说了生日快乐,曾向靡不知道在干嘛,沉默了一会儿电话就断了。非色有点失落的看我,我也没什么办法使他高兴起来,就说,要不咱们喝酒吧,当时我在一家画廊工作,画廊老板是个好酒之徒,他送给我一些五花八门的酒,大多度数不高,我开了一瓶,自己弄了点小菜,两个人坐下来碰杯,不知不觉喝完一瓶,我问非色还要吗?他点头说要,于是我又开一瓶……”“你引诱未成年人喝酒是违法的!”“不,不,那酒真的度数不高,而且非色想喝,他已经十七了,我很少见到他那么快活的时候……”“后来他醉了?”“醉了。我把他抱到床上去,他很瘦,一直都瘦,轻得像个十来岁的孩子,他睡着了,大概胃有点难受,不□□稳的样子,我盯着他,没忍住,亲了他的脸颊,还有鼻尖,额头……大概是酒喝得还不够,胆量也不够,没敢亲嘴……”
顾怀悯眼看着谌西眉间的纹路变得更深了,有点得意的笑了笑,“结果你猜怎么着?”谌西疑问的盯着他,他伸出手去,“再给我来一支雪茄。”
谌西把烟盒和火机推过去,顾怀悯利落的点好烟含到嘴里,“大概三四个月之后吧,也是一个傍晚,非色突然跑到我那里跟我说,他喜欢男孩。”顾怀悯拿烟的手抖动了一下,“我惊得下巴都快掉了,我甚至短暂的幻想了一下,他是不是要跟我表白……当然,只是幻想了一秒钟,因为我马上意识到我可早不是男孩了,He adores a boy——boy,知道吗?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我这样问他。他的回答再一次惊掉了我的下巴,你不是喜欢我爸爸么?我想问一下你的意见。”
谌西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第二支雪茄又被他咬得伤痕累累,十七岁不到十八岁,不出意料的话,那个Boy就是狄俄尼索斯剧院的男孩吧!谌西露出温柔的神色,问:“那是几月份?”顾怀悯想了想,“差不多就这个季节吧,对,好像是戏剧节期间,就现在这个月,今年戏剧节不是已经开始了吗?”“哦…是的,戏剧节…”谌西点头,“你继续。”
“其实,他大概是想我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办,在爱上一个男孩之后,是向他表白呢,还是忍住什么也不做。……可我没告诉他任何意见,因为我自己的感情都处理得一团糟。后来,这件事被他妈妈知道了——非色可真是守不住秘密呵!据他说是因为他画了那个男孩的画像,有一次偷偷亲吻画像,被谭念看见了。他说妈妈并没有责备他,我知道谭念肯定是觉得自己没有那个资格责备他,毕竟她有好几年没在非色身边,多少心怀内疚……叫人哭笑不得的是,她来责备我了!说我带偏了她儿子的性向,我这才明白我暗恋曾向靡的事情原来早就成为了公开的秘密,谁他妈都看出来了,包括曾向靡的前妻,还有曾向靡自己,那么多年只有我一个人玩着自我感动的暗恋游戏!我愤怒极了,你能理解那种愤怒吗?悲伤,恼羞成怒……第二天我就把非色叫到我那里,告诉了他关于他妈妈和爸爸离婚的所谓真相。”
谌西转头阴沉的盯住顾怀悯,“你太残忍了!真是个魔鬼!”“我承认。”顾怀悯调开目光,虚弱的说:“我当时完全是疯了。非色听过我的话,失魂落魄的走了,他应该是遭受了长那么大以来最深刻的打击,人性以一种最不能让他面对的方式在他面前揭开真面目,他一直以为他的妈妈冰清玉洁,父母的离异完全怪罪于爸爸的不近人情……”
“你毁了他对于生活最善良的那一部分想象。”谌西双手微抖的说,“我终于明白他后来为什么一个人去了深山。”“我确实不曾预料到他被伤害得那么深……我只是为了某种可笑的报复……”“你无法想象一个孩子对自己母亲的看重,哪怕母亲曾经长久的离弃过他,甚至伤害过他,‘妈妈’这个词却永远是最圣洁的字眼。你…你是他最亲近的人,但你做了这么恶毒的事!”
“我很后悔。”顾怀悯吐掉雪茄,双手按压自己的头,“不论非色怎么恨我都不过份。可是Ian,还有更坏的事情在后面。那之后不久,非色的妈妈自杀了。”
谌西嘴里的雪茄滚落到沙发前面的地毯上,他不可置信的望着顾怀悯,“非色告诉我,他妈妈是出车祸去世的。”“算是吧,”顾怀悯哑声说:“只不过是她自己开车冲破路边的围栏翻到悬崖下去的……”顾怀悯的眼底涌起一丝怅然和迷惘,“出事地点在爱丁堡通往伦敦的高速公路上,她冲下悬崖的那天并没有多少车辆在路上,监控也显示她的车辆当时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外在干扰,警察在那辆摔得支离破碎的车里拿到一个记事本,交给非色,当时我也去了现场,非色那会儿刚从病重的曾向靡身边赶回英国,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呆呆的坐在一边,像出神一样,很久很久……”
谌西低下头去,用指甲在自己的掌心划出一道红痕,“非色母亲的死跟非色知道她离婚真相的事情有关吗?”“我不太确定,但想一想……可能是有的。”顾怀悯艰难的说道:“后来我问非色关于她妈妈车祸的事情,非色不跟我说话,他跟谁都不说话……第三天带着那个记事本匆匆回国了,大概一个多星期之后,曾向靡死在医院的病床上。……我回了一趟上海,参加曾向靡的葬礼,非色依然不跟我讲话,像是不认识我似的……参加完葬礼之后,我们完全没了联系,此后我一直辗转在欧洲,靠卖些小画为生,巴斯是常来的地方,因为我在这里跟一家画廊签了合约……两个星期之前,我接到了一条信息,是非色,他恰巧在那家画廊看到了我的画,找老板要了电话,他请我参加你们的婚礼,于是,我出现在这里……”谌西抽了第三支雪茄,这次他点燃了它,拚命吸了一口,将烟尘吐向空中,“我朋友说在典礼上看见你了。”顾怀悯点头,“是的,我没有迟到。我呆在一个小角落里看着非色和你,我惊叹他的变化,以及你的杰出,我看得出来你们深深相爱,甚至我都忍不住嫉妒了,Ian,我用了很长时间鼓足勇气面对非色,在来之前我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得足够好,但等到了场,却又怯懦得一如当年,我害怕非色看到我……就像我看到他一定会想起他的父亲和母亲,而他看到我也必然会想起这些……我知道他不会原谅我。”
“说实话,我真想替非色揍你一顿。”谌西狠狠的咬着烟蒂,“可我知道你已经受到了足够的惩罚,非色既然叫你来,说明他其实已经原谅你了。他心地柔软,总是相信善意,而且我知道,他是因为我……他被爱着,这让他选择原谅自己生命中的那些缺憾,我不会辜负他——顾先生,我们原谅你了,现在,你走吧……我想让他醒过来,看见的都是跟未来有关的,美好的一切。”“我明白……”顾怀悯凝视谌西,良久之后,低落道:“那么,也不用转告我对他的祝福了,他小时候运气不好,幸运都攒下来,遇到了你,今后应该还会越来越好的。”
谌西点点头,向他挥手,“出去大厅,会有朋友在那里等着,我一早打过招呼了,她会载你去酒店休息。你的腿不好,既然刚做过手术,最好少抽点烟。顾先生,我不送你了,希望你好好照顾自己,这样非色也会心安。”顾怀悯打开休息室的门走了出去,外面依旧热闹,大部分人都喝得有点多,大声调笑的,窃窃私语的,人们好不容易有了这样难得的放松机会,全都舍不得离去。而休息室内的那两位新郎,顾怀悯突然想起,他都忘了问他们是怎么相识的,听Ian的说法,似乎认识不短的时间了。他们可真般配!顾怀悯本是一个夸张用词反对者,这回他却难得想献上“神仙眷侣”“金风玉露”这类看似华而不实的修辞,来表达他的艳羡,在这个宴会上欢笑和喝醉的人们,跟一辈子爱而不得、飘零异乡的自己比起来,他们都算足够走运的吧。
晚安了,非色;晚安,非色的小新郎。此去天高水长,后会无期,愿君多保重,愿君无忧思,如花美眷双双对对热热闹闹平安喜乐过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