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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非典型咨询(2 / 2)

“不,”非色小心抽出自己的手,“作为一个精神病患者,朋友对我没有作用,我需要的是一个专业的医师。”秦棋垂头想了下,笑道:“好,是我错了。”他站起来,把笔记本电脑重新摆好,自己在沙发上端正坐下,整理了一下西装和衬衣领口,然后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曾先生,从现在开始,请允许我跟你谈谈心,能请你坐到我对面的沙发上吗?”非色依言坐下,秦棋继续道:“如果有必要,我可能会向你提一些问题,如果你觉得可以接受,请尽量坦诚详尽的回答我,如果不想回答,也没有关系,我尊重你的想法。”非色点头,于是秦棋开始提问:“据我所知,你对自己有一个清楚的认知,也就是说,你知道自己是一个心理障碍者,对吗?”“是。”非色直视秦棋,“七年前,或者更早,在十四五岁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妈妈带我去看心理医生,虽然那时他们只是告诉我,我需要缓解心理压力。” 稍停顿一下,非色说:“这个问题你七年前就问过了。”“只是例行一下程序。”秦棋边在电脑上输入文字边继续提下一个问题:“由于你在我这里的咨询中断了七年……近八年,而且这一次来访十分突然,所以,你的目的十分单纯,只是想来求得帮助,确认一下自己的幻觉症有没有复发,对吗?”“可以这么说……”“那么,你能详细说说自己目前遇到的问题?”“先前已经说过了……”“重复一遍。”

非色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关于自己跟谌西的初见,继而说起了重逢,相爱,在一起,去到巴斯,愉悦的旅行,平静的生活,一个模特的出现,费瑟剧院——千万美金的情感贿赂,他已经很克制,但仍然没忍住把那剧院描述成某种阴谋,说到这个的时候,他那种诚恳的嫉妒和自卑之情让秦棋深有触动,他打断了非色,问他,“你说的那个模特,在网络上能查到吗?”“能。”非色说:“我查过,但这不能证明什么,你知道,如果一个人处于幻觉中,一切皆有可能臆造。”秦棋摇摇头,“知道吗?你一点也不像一个分裂症患者,看上去简直比一个心理医师更理智。”“久病成医吧?”非色自嘲的笑一笑,“当我一个人在悲山生活的时候,我其实根本不关心这一切,我的生活是真实还是虚假,反正都不重要。但是当Ian出现,这一点突然变得重要起来——我前所未有的害怕虚假,如果只是我自己创造了Ian,那么他是不存在的……但我也前所未有的害怕真实,如果Ian确实是上帝创造的,那么凭什么上帝对我那么仁慈?他会不会在什么时间突然收回赐给我的礼物?”秦棋插话道:“你害怕Ian有一天会离开你?”非色低下头,泪水突然涌满他的眼睛,“所以有时候,我宁愿他是我的幻觉。”

“那么我们假设Ian就是你的幻觉,你觉得自己能够主宰自己的幻觉,从而让你们的生活一直甜蜜下去吗?要知道,如果你一直存在某种隐忧,你也有可能在幻觉中实现它。”“意思是……即使是假的,他有一天也可能离开我?”秦棋点点头,手指在茶几上轻轻敲击了几下,“所以,我认为,你烦恼的根源不在于Ian是真实还是虚假,而是如何消除自己的疑心。”非色愣了半晌,他不太理解的问:“可是正因为分不清虚幻与真实,我才会疑心啊。”“不,你的问题是,”秦棋看着他,“你的疑心来自于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不信任,你觉得所有的关系都是不稳定、不长久的,极其脆弱,容易破碎……”他停顿一下,有些痛苦的道:“非色,七年前你来找到我,坦诚了你父母的关系,母亲的远离,父亲的忽视,幼时挨过的饥饿,初到异国的茫然和紧张,与母亲和继父的不算自然的相处,还有你几乎全心信任的父亲的朋友,曾给过你短暂的温暖,但最后依然给了你伤害……”秦棋哽了哽,“从那之后,你再没有信任过任何人,包括我,对吗?”

非色睁大眼睛,没有否认,秦棋仰了仰头,“其实你根本没有信过我说的话,关于我给你的那些建议,我暗示过你我愿意一直帮助你,无条件的……你那么聪明你当然懂,但是你不信,所以你走了,消失了七年多,去了一座见不到人的大山,让自己从所有的关系里逃离出去,这样很爽吗?”秦棋仍然没能保持住他的专业性,他焦躁的丢掉了手中的鼠标,“你知道我去施南找过你多少次?包括那个破油画村,我找到你父亲的老朋友,打听到他在那个地方住过,还有你母亲的老家,我甚至去了白鹿,惊讶吗?我连白鹿村都打听出来了,简直堪比一个八卦小报狗仔——但是那里可真漂亮,一个被废弃的野村子,正好适合你这样的人居住。”“我这样的人……你是指,一个疯子么?”“一个害怕面对善意和爱的懦弱的家伙。”

非色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在这样不专业而刻薄的医师面前,他应该竖一个中指,转身就走,头也不回。然而他呆呆的坐在那里,像一个真正的傻瓜,多年以来,他没有受过什么关于爱的教育,父亲不用说,与母亲相处的那几年,其实客气更多过亲昵,这么说起来,好像他一直不具备爱与被爱的能力。即便Ian真的只是虚幻,他甚至在自我的幻觉里也没能做到正常的爱着他,以及被他爱着。

可问题是,Ian已经对他失望了,他第一次感受到Ian对自己的不友善,“你在玩跟踪游戏?”这种明显具有恶意的揣测表达了他的不信任,原来被自己爱的人不信任是这样的痛彻心扉,非色几乎是立刻就逃掉了,他害怕那种不信任,好像那是一种破碎的征兆,是啊,他如此懦弱,从没想过要去修复某种关系,而是任其发展,因为他压根就觉得所有关系的本质都是虚幻。

非色感受到一种深切的哀痛和无望,反思并不能拯救他,只能把他打入更深的深渊,他不具备正常爱一个人的能力,甚至连被一个人爱的能力也没有,那他何苦去追究Ian的真假?不论真假,他都不配。

非色决定回去,他站起来,走了几步,嘴里说:“算下时间,我去付钱……”然后他就毫无征兆的倒了下去,秦棋反应迅速的伸出双臂接住了他,大概有十几秒,非色处于无法控制的眩晕中,天花板在他头顶旋转,他有点想吐,干呕了几下,秦棋立即把他抱到沙发上躺好,拿来一个盆放在旁边,抬起他的上半身,非色却又摆了摆手,表示不想动。秦棋用手试了一下他的额头温度,看着他变得苍白的脸色,用自己的外套裹住他,说:“我们去医院。”非色拚命摆手,眉头深深皱起来,露出恳求的神色,“不去医院。”他虚弱的说:“有点低血糖而已,最近吃得不规律。”秦棋有点冒火,走出办公室让前台的女孩出去买白粥回来,又赶紧找出一罐巧克力球剥了糖纸喂到非色嘴里,一连喂了三颗,非色表示不要了,秦棋收回手,微微喘着粗气坐在非色身边,“就你这个照顾自己的水平,哪里来的勇气在深山里一个人生活六年?”他叹气道:“说吧,怎么能最快联系到你的Ian?”“不。”非色惊道:“不要联系Ian,别让他知道。”“知道什么?”秦棋似笑非笑的问:“知道你是一个精神病患者?……放心吧。”他掏出自己的电话,“我以一个职业医师的道德保证,我不会告诉他的。”

“让我躺一会儿就好。”非色闭上眼,疲惫而固执,“不用联系任何人,我一会儿就走,不会麻烦你的。”秦棋摔了电话,扑上去,一把扼住非色胸前的衣料,“不麻烦我?哈,要是真的不想麻烦我,你就不该出现在我眼前。”他忽然俯下头,用自己的嘴唇堵住非色的嘴,“而现在,既然你已经麻烦了我,就让我讨点好处回来。”非色全身变得僵硬,令秦棋意外的是,他并没有挣扎,而是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认命,这种感觉令秦棋很不舒服,他愤怒的抬起头,离开非色的嘴唇,半晌,溃败似的请求道:“说说你的Ian是怎么吻你的?”他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非色的鬓角,“你为什么不能把我当作Ian?……假如我们都是你的幻觉,你为什么不能把那个爱人的角色设定给我,而只把它给了Ian?”

“因为Ian就是Ian啊……”非色微微闭上眼睛,睫毛颤动着,“别再犯傻了,秦棋,我很感激你。”喘了口气,他轻声道:“而且……如果不是因为信任,我不会告诉你一切。你知道的,让别人了解我的生活,对我来说,并不容易……”

良久的沉默。秦棋背靠在沙发上,突然惊觉电视上那些狗血言情剧中的炮灰确实存在,而且十分不幸,自己正在扮演类似的角色,他拚命的揉按自己的太阳穴,决定敬业一点,把自己的角色好好演下去。

“那么,再信任我一次。”秦棋站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把非色扶起来,“送你回我家,我那里有阿姨,最起码一日三餐没有问题。“非色试图拒绝,“不……”“如果你敢再说一个不字,”秦棋将他半搂在身边往外走,“我就再堵一次你的嘴……像刚才那样…”

秦棋家是典型的单身贵族之家,装修风格十分现代,整体色调以黑、灰、蓝为主,除了必要的几组家俱,很少有零碎的东西出现,空间留白足够,整个公寓呈现出简约、冷静,理智的格调,这跟他的工作间那种亲切的氛围完全不一样,非色心想,人果然都不止一面。

秦棋把从工作室拿回的白粥稍稍再加热了一下,放到非色面前,看非色有点嫌弃的神色,去厨柜翻出一瓶辣椒酱打开,舀了一小勺在一个小碟子里,把碟子放白粥旁边,“辣酱每顿最多只能吃这么多,我会叫阿姨监督你的。”他又从壁柜拿出一套床具在客房的床上铺好,找出一套洗浴用品放床上,“累了就洗个热水澡然后再睡,记得把头发擦干,吹风机我已经放到你床边的柜子上了……还有,内裤是上周刚买的新的,我拿到阳台晒一晒,你洗澡了可以换……”秦棋准备好一切当下能想到的,拿着一张薄毯搭在非色身上,俯头看他,“阿姨大概一个小时后就会来做午饭,想吃什么告诉我,我让她买过来……你还好吗?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非色摇头,秦棋笑了笑,“那我现在回工作室了。午饭一定要吃饱,晚饭我会赶回来陪你吃,如果还是不舒服,或者有其他的事,你睡的房间里有座机电话,旁边放了我的名片,上面有手机,也有工作室的座机,有需要记得给我打电话,好吗?”“好。”非色有点瑟缩的蜷在沙发里,“我好像,太麻烦你了……”“不用跟我见外,”秦棋披上自己的外套,往外走,“如果有可能……我巴不得你一直麻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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