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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重返悲山(2 / 2)

四月的悲山,仍是冷而静的,但跟冬天相比,有一种晶莹明亮的生气,忧郁期过去了,万物似乎都在经过死里逃生后,焕发出一种蓬勃而温柔的活力,非色站在缆车封闭的玻璃罩子里,脚下青山绵延,呈现出黛绿的底色,半山腰以下有着星星点点的花朵绽开,半山腰以上的空气清洌,凉而不寒,这是他的归途,熟悉又陌生,经历过一段离别,悲山在他眼里好似变得更加威严,高邈而沉默。

非色刚踏进布家山庄的院门,叫了一声“春山”,就从内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出来一名高大男青年,春山跨过阶沿,脸上带着难以形容的惊喜,然而他没有掩饰住焦虑掺杂的神色,“非色啊。”他高高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有些颤音,然后哽住了,“你终于…回来了……”

春山把非色拉进屋去,安置在堂屋的小沙发上,非色四处打量了一下,轻笑说:“没变呢。”春山给他泡茶,只点点头。非色又问:“大叔大婶呢?”“去山下的亲戚家接客人了。”“汪医生呢?”“回北京了啊,得等到婚礼前一天我去接过来。”非色脸上的笑容绽开了,“都准备好了么?”“差不多。”春山端来一杯温热的绿茶,示意非色喝水,“累了吧?饿不饿?我就去做饭。”

“不饿。”非色啜了口茶,茶香一直蔓进他心肺里,他看着在水里飘浮的翠绿茶叶,“你别忙活了。”春山在旁边坐了一会,半天开口说,“你,和谌西,你们怎么……?他前两天来这里找你了……”非色轻轻抖了一下,茶水在透明的玻璃杯里荡漾起几丝涟漪。春山继续问:“你们吵架了?”

非色摇头,有点疲惫,有点冷淡,他不看春山,垂着眼睛,“就是突然觉得……不太适合,我们的性格…之类……”春山疑惑的盯着他,语气里带着点责备,“谌西来找我的时候,火急火燎的,我看他焦心得厉害,整个人气色也差,我也跟着担心得要命……非色,你从家里走了,怎么能不给他留一点消息呢?”非色不知道说什么,只低头不语。春山叹气望他,“他先是直接去了上面的大房子,没找到你,就来问我,我也啥都不知道,他急得当天晚上就下山去了,那会儿缆车也没了,他一个人,不习惯走山路,我要送他他又坚决不让,拔腿就走了……我还是跟在他后面陪他走了最难走的那一段儿,问他打算怎么办,他说,去上海,我说能找到吗?他说,不确定,但就是下地狱,也得找到你。”

非色动了动,捂着茶杯的手指指节泛着灰白的颜色,“他找到我了……”他轻声说,“但我们……我们今后不在一起了。”

春山愣愣的,愤怒的问:“为什么?有什么了不得的大矛盾?他对你不好?人品有问题?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非色摇头,“都不是。”他把茶杯放在旁边的桌上,拿起自己的行李,“以后再说。…今天先回去了。”

不顾春山的阻止,非色固执的往屋外走,春山拽住他,“行了!我不跟你说那些了成吗?你们的事我也管不了,但是现在这种情况,让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不管怎么样,先在我这里住下再说。”

“在你这儿住着?”非色笑一笑,“住多久?你给我吃给我穿,养着我吗?”他再笑一下,“你问过你家里人,问过汪医生了吗?他们同意了吗?”

春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非色继续道:“就算他们同意,那你也得问我愿不愿意呀。”他掰开春山抓住他胳膊的手,“布春山,跟你说实话吧……我就是个怪人,我只高兴自己一个人过,多一个人都不喜欢,最讨厌一大堆人窝在一块儿……想清静都清静不了。”他喘口气,“这一年多来,我也才明确的知道这一点,只有悲山最适合我,不,只有大房子才适合我,你看,我一不耐烦就把谌西给甩了,然后就回来重新过我一个人的日子,跟他在一起生活,我都快疯掉了。”他说完这些混帐话,转身就走,春山已经完全傻掉,张着嘴不知道是震惊还是气愤,非色仿佛是不忍看他的蠢样一般,飞快的拖出行李,往上山的路去了。

一年多没有走的这条山道一如从前,蜿蜒如一条向上爬行的蛇,没有了冰冻和积雪的覆盖,近处的树木杂草和远处的山峦都显得亲近柔软了许多,此时正值仲春,但海拔1400米以上的高山仍旧显出初春的稚嫩,野草幼绿,某些比较迟钝的植物刚刚开始萌芽,但也有一些早熟的花骨朵儿在风中轻轻摇摆着身姿,非色觉得这一切皆显得不太真实,一年多的时光,竟已把他与悲山隔开如梦幻,他脚下的道路将带着他去向一个不知名的地点。

当大房子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依然无法迅速的从梦境中清醒过来,一年多之前,他离开的时候,门是上了锁的,然而他几乎给忘了这件事,他对于钥匙已经没有了印象,他甚至怀疑那把钥匙究竟是否存在,他徒劳的翻遍了行李箱的每个角落,毫无意外一无所获,他把行李箱扔到一边,坐在院子的秋千上发了会儿愣,然后去竹林边找了一块尖削的大石头,那把锁其实很可笑,是一把老式的弹簧锁,小而单薄,当初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用它锁住这所破房子,非色拿石头砸了大概十多下,锁咔嗒一声掉下了门栓,然而石头尖同样划伤了他的右手心,戳出一个渗血的小洞,非色拉开门,去厨房灶膛里抓一小把灶灰抹在伤口上,这是布大婶曾经教给他的办法,草木灰是可以止血的,果然不久血不再冒出来。

非色生了火开始烧水,他打算洗个澡之后就去睡觉,天还不太晚,这会儿是晚饭的时间,布家岩村的炊烟应该已经在山里面升起来了,更往上一点的山脊上可以看见炊烟四起的景象,那是人间烟火气,但是那跟他没什么关系,此刻,他毫无食欲,也无睡意,事实上从在上海,他已经有很久没怎么睡着过了,他不知道自己这种奇怪的亢奋状态将维持多久,只是除了爬到床上去睡觉之外,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做。

令他自己觉得不堪的是,他体会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当他扔掉了一个男人,抽筋去骨般将他从自己的灵魂中剥离出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轻松得简直飘浮了起来,现在他的灵魂像一根羽毛,□□也像一根羽毛,他觉得自己获得了某种难以想象的自由——曾经那么多年,从十来岁开始,他就渴望获得的,那种空空荡荡的自由,赤祼祼来去无挂牵,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入了夜,温度降得有点厉害,非色在床上躺得昏愕,感觉到了冷,他起身去三楼抱了一床厚些的被子,裹了一会儿身体才渐渐回了点暖,他又爬起床找药,回来前秦棋给了他少量助眠的药物,拿一片嚼碎了干咽下,慢慢的在被药片顶着嗓子眼的错觉中睡了过去,大山安静着,花、草、树安静着,虫子和小兽安静着,小鸟儿也不再啾鸣,山风蹑手蹑脚的从窗棂上溜了过去,稍晚的时候月亮从云层里露出脸了,但月亮也安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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