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奥米想出的办法是哈里斯需要教她语言，哈里斯觉得没有比这个借口更加糟糕的了。沙利文很清楚哈里斯此前从未认识公主，而公主也不可能知道哈里斯有这个特长，更何况——
皇室的御用教师随时待命，哪里用得着什么萨列里公爵的侍从官去教授尊贵的娜奥米公主日耳曼语？
但是皇家的命令毕竟不可违抗，沙利文只能皱了皱眉答应这个请求。代价就是哈里斯肩上的工作愈发的重了，沙利文才不管你有没有请假呢，在他看来，既然你有能力请假，自然也有能力补完落下的工作。
哈里斯只得认命。沙利文算是个苛刻的上司，不过没有特别的刻薄刁钻的习惯。哈里斯可以忍受，但这并不能代表他会心甘情愿地替沙利文誊写一百遍那该死的请柬。沙利文的办公室总是安静得令人心悸，唯一的消遣，是时不时抬头可以看到公爵阁下高贵清隽的侧脸，鼻梁挺拔唇线优美，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五个大字：还不去工作。
“亲爱的公爵阁下， 这边是请柬，还请您过目。”哈里斯起身，小心地放下鹅毛笔以免多余的墨水溅出，将一叠洒落着金箔和双S标志的信笺放到沙利文面前。沙利文只轻轻扫了一眼，就说：“可以了。”
“那要是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哈里斯顿了顿，“嗯，先走了。”
“亲爱的侍从官，你恐怕要等等了，”沙利文叫住他，午后的阳光落在他的眉宇间，他修长的双手十指交叉，指尖顶着下巴，没有什么表情地宣布，“我要和你一起进宫。”
哈里斯只得在动身之前等了一会沙利文，情况有变，他想，得先派人通知公主才行。所幸沙利文也没有辜负萨列里家一贯干脆利落的作风，几分钟后，他从楼梯上下来，一身红黑相间的制服与威风凛凛的黑色短披风，脚上再蹬一双系带直到膝盖的长靴，萨列里家族的银色徽标在他手上的戒指与胸前皆闪烁着极富侵略性的光。掐腰收身的制服设计真是再适合不过他这种天生的衣服架子，更不消说那一双修长得过分的腿了，仿佛天生就该穿这种变态得一览无余的长靴的。
这衣服……好生眼熟。哈里斯想起来，就在若干天前，在那张军部的画像上，他见过这样的沙利文……不过那时是军部制服，白色的套装，红黑相间的族徽，而今天这套，应该是萨列里公爵进宫的标准行头。相似的情景，相同的人，让他很容易想起——
那时候画上的沙利文，没有这样玩世不恭的眼神，没有这样捉摸不透的微笑。
那么，以那样纯真热烈的眼神，他在看谁呢？
“好看吧。”眼看着哈里斯露出一个近似于看呆了的表情，沙利文心情很好，开始含义不明地对他微笑，又说，“我希望在女王面前你会是我优秀的侍从官，哈里斯·莫雷。”
哈里斯吃了一惊：“……女王……陛下？”
“怎么了吗？这可是侍从官们的例行公事啊，”沙利文伸手整了整披风，旁若无人地经过哈里斯往前走，“每月20号下午六点前进宫与女王共进晚宴——梅耶没告诉你吗？”
显然没有。哈里斯犹豫了，他想着他的衣着会不会过于随便。虽然最近天天来往于皇宫与萨列里府邸之间，见女王可还是头一回。就在这时，沙利文回过头来，那双向来深邃的黑色眼睛此刻有一种罕见的光：“啊对了，梅耶在上面等你。”
见哈里斯呆着不动，沙利文又挑起了那对秀挺的眉毛：“亲爱的侍从官，我可不记得没人告诉过你更衣室在哪。”
哈里斯很快羞愤地明白了沙利文的用意所在，他的主人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展示他那些谜样藏衣的机会？沙利文为他凑齐了一套绿色装备，从祖母绿帽扣到松石绿领口，浅绿色一两笔是袖襟处刺绣的羽毛，中国丝绸制成的墨绿色衣料有宫廷卷草式的装饰性纹路，背后甚至有同一色系的荷叶边，可谓是从头绿到脚，从前绿到后——
“很好，很好，”沙利文挑剔地抬高了哈里斯的下巴，感到这衣服严丝合缝，无可挑剔，不愧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就高兴地勾了勾嘴角，“我们这就走吧。”
世系绵长的洛夫廷家族统治克雷西公国的时间几乎与本国的历史一样长，到了沙利文这一代，在位的是提雅女王三世。
洛夫廷在克雷西语里就是绿玉的意思，正因如此，整座皇宫外部以白绿色为主调，白色大理石衬以淡绿色的优雅花纹，穹顶由绿玉一块块拼成，质感细洁而庄重。室内陈设则以乳白淡金为主题，一扇扇从不间断的落地窗做了挑高处理，衬着镶花雅致的垂坠感窗帘，宴会厅一丝不苟的繁丽插花，会客室里错落摆放的绿白纹路的小沙发，波瓦雷式吊灯边沿缀以雪白流苏，淡金的穹顶壁画落着珍珠红与翡翠绿，无一不矜贵，无一不动人。
“有时皇宫也被称为‘绿房子’。”娜奥米公主曾经告诉他，“不过，还真是一座价值不菲的绿房子，对吧？”
说到娜奥米，无需哈里斯额外通知，她就坐在了宫廷晚宴席上。想来也是，这样的晚宴，唯一的公主怎么可能缺席？更别说今天似乎是为了迎接沙利文，盛装的娜奥米显得分外美丽。近乎坚果棕的长发盘成典雅的发髻，一抹湖蓝色的抹胸长裙与乳白披肩，而坐在她旁边的，正是提雅女王。
出于敬畏，哈里斯不敢仔细端详，只注意到那是个保养得当的高贵女人，穿着深蓝的裙装。女王身边还空了一个位置，那是王太子克莱芒，据说最近正在病中，说不定无法参加沙利文不久的生日宴会。沙利文向来与克莱芒不睦，这几乎是人尽皆知的秘密。至于当年结梁子的原因，谁都说不清楚了。
眼下，女王带着一丝轻松而微妙的微笑，对沙利文说：“听说你现在对艾尔米亚语十分感兴趣？我想，我或许可以考虑让你成为克雷西历史上最英俊的外交官，亲爱的公爵阁下。”
又转向哈里斯：“我想，这就是传闻中，萨列里公爵的新侍从官了？”
事已至此，哈里斯只得站起身，深深鞠躬避开直视她的眼睛，行了一个标准但并不花哨的宫廷见面礼：“尊敬的女王陛下，平民哈里斯·埃德加·莫雷向您致以最为崇高的敬意。”
“怎么能是平民呢？萨福的外甥，怎么说也能算个中尉吧。”女王亲切地点头，“坐吧。”
许久未曾开口的娜奥米公主这时不失风度地晃了晃杯子，打破了这段尴尬：“哦，亲爱的母后，叫沙利文去当什么外交官？阿金库尔那些士兵们可要哭泣了。您忘记了？是您说沙利文过完二十七岁生日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