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为沙利文的生日而来的好友已经是第二天晚上，哈里斯如释重负地叹一口气，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经过傍晚的花园的时候，他发现沙利文就在那长背凉椅上闭眼小憩。黄昏的光线十足柔和，半是烟蒙粉红，半是烟蒙紫褐，那张熟悉的面孔隐现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莫名有种足以刺穿人心的悲哀。
哈里斯犹豫了一下， 还是走了过去：“公爵阁下？”
沙利文睁开眼，望见哈里斯，竟然无声地笑了，又是那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亲爱的侍从官，过来坐吧。”
有了昨天敌意的教训，哈里斯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坐在长椅的另一端，听见沙利文以他一贯的漫不经心的腔调说：“你的主人很累，不过允许你说些不那么扫兴的话为他解闷，好了，现在你可以开始了。”
哈里斯沉默，莫名想到了耶达那天早上问过他的话：“那我可以问些问题吗？”
沙利文点了点头。
“嗯……公爵阁下，也许这样问很冒昧，不过——您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或者爱呢？”
沙利文抿紧了嘴，面无表情：“换一个问题。”
“好吧，我可以告诉您我是怎么想的——我没有……喜欢过别人，我只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不过那个人已经死了。哦，别想太多，她是我的母亲。”哈里斯笑了，“有时我很想她，就会像您刚刚一样，一个人静静地坐一会。”
沙利文转头看向他，自然得仿佛过去的那些不过是幻觉：“你在暗示些什么？”
“我是想说……呃，我原以为您需要安慰，现在看来我理解错了。”哈里斯有点尴尬地微笑，他一向不擅长做这种事情， “那就……当做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天色一点点黑了下来，哈里斯看见星星一颗颗地出来了。黑丝绒般的夜幕，皎洁的星光，沙利文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夏有凉风，熏人欲醉，忽略掉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的话，真算得上良辰美景。
“……我小时候，我是说，我十四岁之后——是一个人过的。”沙利文忽然开口道，哈里斯诧异地回望他，继而安静下来。
“更小一点，我有苏茜……刚满十四岁吧，我就被父亲送去了军营。那时候阿金库尔还是个可怕的地方，没有朋友，也谈不上敌人。只是不断地打仗，晴天也打，雨天也打，只有下雪时休战。然后又是打仗。夏天的酷暑，春天的沙尘暴，时常的断水，恶劣的进攻，泥泞的沼泽——那时他以为我干不来，等着我求饶。可是我扛下来了，还赢了好几次。然后等我终于回到家，他已经不在了。”
“你说的那种想念，这大概算一种。”他最后淡淡地说。
“我很抱歉。”哈里斯怔了怔，只好温柔地说。虽然没听到想听的内容，不过沙利文肯应和他，已经很给面子了。话音未落，就看见沙利文若有所思地望着他：“那么，亲爱的哈里斯，你要如何赔偿？”
“如果您愿意，我可以陪您……去他休息的地方看看他？”哈里斯试探着问。
“那个我不愿意，不过你现在倒是可以看着我。”
“什么？”哈里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刚沙利文说什么？
“我是想说，今天晚上的星星很好，你不想和我一起看吗？”
那天哈里斯被沙利文拉着看了一个晚上的星星，从金牛座的毕宿五到猎户座的参宿七，还有夏季的大三角跟梅菲斯星云。第二天哈里斯精神状态不甚良好，只有沙利文依然神采奕奕。
“亲爱的侍从官，你眼睛下面可要赶上眼珠的颜色了。”他边说边轻快地走进他的储藏室——萨列里公爵数额庞大的藏衣全都收集在这里——然后，吝啬地往那边指了指：“拿那件给他试试。”
尾随其后的梅耶开始不慌不乱地取下那些衣服。是的，出于保密，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这个秘密，当然，哈里斯是被动的，因为他没有任何反对的能力，于是只能在这样的时候，安静的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翻看文件或者奋笔疾书——
“承蒙夸奖。”哈里斯继续埋头做他的翻译工作。前些天洛森扔过来一个文件，说要译好了发给艾尔米亚，沙利文顺手就交给了哈里斯。
“您不自己来试试看吗？艾尔米亚的发音难学，文字可就好多了。”当时哈里斯半开玩笑地问。
沙利文瞥他一眼：“哈里斯·莫雷，你这样喜爱艾尔米亚，该不会那是你的母语吧？”
哈里斯低下头，那声音微乎其微：“就算是又怎么样？”
——“好了，就是这套了，”沙利文很满意地说，打断了哈里斯的走神，“现在，亲爱的侍从官，它们是你的了。”
哈里斯放下笔，看了那精心搭配的奇装异服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抱着衣服进了试衣间，一贯的没有怨言。
然而，当哈里斯最终那样出现在他面前时，沉默的却是沙利文。他有点恼火，却是对他自己。他知道，沙利文想，他想要看到哈里斯这样站在他面前，他想要看他戴上那顶软帽与温莎结，身段颀长，金发明亮，目光纯净有如新生青草，温吞的语调下总有看不出的波澜……
但是，他为什么老是控制不住地这样想？
就在沙利文天人交战的时候，梅耶出去了一趟，然后回来，十分抱歉地垂下了头。
“亲爱的大人，娜奥米公主诚挚地邀请您再进宫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