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断他的，和回应他的，是一个清冷冷的声音。
这话听在泠初寒耳朵里，怎么就听出这太子有一丝丝遗憾呢？
“殿下！”
“殿下！”
泠初寒与周端同时躬身作揖，抬眼三寸，暗暗瞟到一脸冷若冰霜的太子，战战兢兢道：“那个……若殿下对此事心有遗憾，泠某愿……愿……”
愿代为效劳，这话他哪敢说出口？只觉得自己开腔就是一时头脑发昏，大错特错的，现在顺嘴说出来，收不回去了呀！
“你不配。”
太子殿下一双凤眸冷眼睨他，淡淡吐字，手中折扇敲着掌心，大步走出殿门，一身家常蛟龙暗纹淡紫色衣袍，脚着云纹锦靴，腰间玉琮铮铮相撞，头上一顶羊脂白玉发冠，青簪穿过，墨玉般的青丝梳得一丝不苟，披散在其身后，风吹起衣袍一角，远远看去，像是一温润如玉翩翩公子，真看不出他手段凌厉，能让旧日伴读全家覆灭。
其实，这位太子殿下全身上下，每一处看着都不像是会用雷霆手段之人，就连他的姓名，听着都带着一缕淡淡的柔和，顾痕，字子昔，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温温润润躺在掌心。
似江南烟雨，朦朦胧胧。
油纸伞，青石板，一只悠悠白篷船，渡人至江南。
给太子楚痕授课的是宫中请来的太傅，泠初寒自以为，太傅嘛，没有古稀之岁，也有不惑之年……不！泠初寒无论如何，是无法对着这样一张脸说太傅年老的。
“太傅！”
“太傅！”
泠初寒跟在楚痕身后给眼前这位太傅躬身作揖。
泠初寒打小在私塾里读书到现在，见到过的教书先生，不是长着一把胡子，就是长着一把年纪，所以，太傅身为顶级教书先生，就该拥有顶级的胡子和顶级的年纪。
可眼前这位，撑死也不过三十来岁，双目微阖，身子斜斜地靠在太傅椅靠背，膝盖屈起，手腕垂在膝盖之上，一只手撑着扶手，托腮养神，看起来没有血色的手指瘦长，一身青色外袍松松垮垮披在外面，显得身子清癯，脸上苍白如纸，薄唇抿成一条线，一脸厌绝世事的样子。
对这个世界很不耐烦，活着这件事好像很是委屈他了。
听到有人唤他，也只是微微睁开眼，对新来的泠初寒上下扫了一眼，瘦长的食指随意一指，淡淡道：“坐旁边。”
说话嗓音含混不清，像是没睡醒时说的，梦呓低喃一般，没用什么力气，飘飘忽忽。
这个所谓的旁边，就是太子顾痕桌旁多出来的一个矮桌，学室的地上铺着茵席，半圈木椅置于其上，或盘腿而坐，或屈膝而坐，或跪坐都行，或相似这位太傅一样歪着斜躺，也可。
这位太傅教书的方式也很特别，随手扔一本书给两人，各自看各自的，他自己歪在太傅椅上闭目养神，呼吸均匀，从泠初寒走入学室一直到现在，一个时辰过去了，坐上的太傅只说了三个字“坐旁边”。
学室里很安静，安静得能够听到三人彼此呼吸声的频率，泠初寒走神的时候，发现就自己的心跳频率最快，其次是太子顾痕的，然后才是坐上那位太傅的，他的心跳很慢，也很弱……
太傅随手扔过来的书，是一本研究各地的书，很厚。
好像是这位太傅亲自去各地采风，然后编写的，纯手写，涉及的城不多，也就十几个大的城镇，后面还有厚厚的空白，想来是为了以后填补新的城镇进去，故意留白的。
天下之大，绵延万里，各地地形，环境气候以及人土风情都不尽相同，这书上写的都很纤细，每一座城的重要地形，甚至地质都标注得清楚，描画山体也很细致，尤其是临安这一章，足足占了大半。
泠初寒发现，顾痕直接跳过临安这一章，越到后面去，手中的斑竹柄羊毫笔小巧精致，在他匀长白净的手中捏着，偶尔下笔写下一些批注，偶尔睫帘下垂，似乎在思考什么，在一旁的宣纸上写写画画。
泠初寒倒是把临安这一章看得津津有味，父母去世过后，他失去了儿时的记忆，所以，关于临安，他觉得熟悉又陌生，熟悉是他应该熟悉的，毕竟那是他的家乡，但是他却都不记得了，所以陌生。
就好像凫水这事一样，他应该会却不会。
临安丘陵……临安四季变化……临安湖泊水运……临安服饰……临安街巷……临安人喜欢吃甜食，少有辛辣之物，糖醋鱼，糖醋排骨等都是当地酒楼售卖最多的菜品，甜品更是多得数不胜数，樱桃甜酒比苏合香酒售卖要好很多。
果然是事无巨细，一点一滴都记下来了。
泠初寒看得正入迷，等到他再一抬头时候，只见学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而顾痕的桌子上写了一张小纸条，用砚石压在桌旁，泠初寒一抬头就看到纸条上写着明晃晃八个字。
“收拾书桌，清扫学室。”
我去！居然都不叫他一声，两人就这么走了，走就走嘛，声音都不出，两人都是爬出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