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老祖宗,直接掀棺材板戒尺伺候上了!”故长气不打一处来,却也没地撒,最后只得狠狠跺脚以泄心头之忿。他两步并作一步,首当其冲跨过了村口的红栅栏,一马当先道,“我来给你们开路好吧!有我在,谁也别想伤害你们。”
常清盯着郭笑尘看了许久,又扫了眼故长,然后拍拍他的头自己带起了路。
这下好了,有常清开路,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满村村民纵使看郭笑尘不爽,也没有一个人敢顶着常清的威慑力上来送,倒也一路相安无事。很快地,他们就送走了金光闪闪的狗窝,迎来了大自然的新鲜空气。
村子的尽头是大块大块荒芜的农田,更远处是绵延起伏的巍峨群山。浮生的家就隐没在农田中,若不是有人带路,一时半会还真找不着。
那是一座小木屋,周围围着一圈木质栅栏,院坝里立着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想来应当是桌椅板凳。离浮生家不远,就是一处破败的石质建筑,结合郭笑尘所述,想必就是那座被飞来横祸无差别打击的神庙。
破庙年久失修,尽管有被打理的痕迹,却也招架不住苔藓植物和节肢动物们顽强的生命力。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副由灰绿白三色构成的巨型马赛克。由于破庙内部没有光源,所以即便是在正午,最深处也依旧是漆黑一片,说不清礼貌到底盘踞着什么。适时一股凉风擦着故长的脸颊漾过,然后这逼就不争气地打了个哆嗦。
是哒!你没看错!故长,他怕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故长哆嗦完了还嫌不够,生死攸关之际,面子都是用来吃的。他节节后退,不多时就抵到了一个软绵绵热乎乎的障碍物,不是浮生又能是谁。
......完了!
浮生单手拎住故长,目光在他和破庙间打着旋,随后她灵光一闪,压低声音慢慢腾腾扯出一句:“你......该不会,怕那些脚不沾地的玩意吧。”
“哪......哪有!”就算声音在颤抖,他故长也还是要狡辩!他努力地想要振振有词,结果吐出来的句子却残缺得不成样子,“惧鬼不能算怕......惧鬼!......道士的事,能算是怕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微妙玄通”,什么“无有”之类,引得浮生阵阵浅笑。
......
常清无视了孩子间的闹剧,下意识地跟着郭笑尘的步伐走到破庙跟前。真相的一部分近在眼前,只要他再向前一步,就唾手可得,但他退缩了。他扭头看向郭笑尘,斟酌着字句缓缓开口:“能给我讲讲吗,你的故事。”
“浮生,故长,闹够了没?闹够就回去生火做饭,我一会就来炒菜。”郭笑尘随便找了个理由撵走二人后,笑着问了常清一个问题,“小道长,你可知道何为龙脉?”
常清摇头:“听过,但不是很了解。”
郭笑尘脸上笑意一点未减,她侧了侧身子以正对群山:“何为龙?山的脉络即为龙。土肉石骨,龙脉就是随山川行走的气脉。这座村庄傍着龙脉而建,建立之初就被龙脉庇佑,村民们只要不违农时,便能衣食无忧。又因为龙脉的存在,这座村庄有潜龙之象,才被唤作潜龙村。”
“受教了。”在郭笑尘的叙述下,常清豁然开朗。但一个谜底的揭开往往意味着更多谜题的涌现,他拧了拧眉,问道,“所以说,这座庙宇建立的初衷,应当是为了感谢龙脉带来风调雨顺吧。”
“没错。”
“他们砸庙的时候,可有实质性证据?”
“没有呢。”郭笑尘转身正对常清,她摘下云幕遮,美目炯炯有神,“小道长,你问出这话,是想为村民开脱......”她顿了顿,嘴角微微上扬,“还是在替妖怪说话呢?”
“我......”
“哈哈哈,不逗你了,接着说正事。”郭笑尘草草结束了这个话题,继续道,“起初,他们的确是怀着对自然和龙脉的敬畏之心修葺的这座神庙,但人心这玩意,是极其善变的。在物质生活得到满足之后,他们一点一点地丧失了对自然的敬畏之心,甚至故意遗忘了神庙的存在。他们废弃了农耕,投身于贸易,还大张旗鼓地教育后代,他们能取得今日的成果完全依靠自身的智勇。
其实吧,这么一直相安无事也好,我们也乐得清闲,但这天变得比啥都快。就突然有一天吧,村里人发现他们种着玩的花花草草闹害虫了,再然后就是他们养的小猫小狗病殃殃的跟染了啥疫病似的。再再再后来,就是各户老爷飞鸽传书传来消息,说是生意不顺官场失利,吖,反正就是坏事一桩接着一桩。
他们思前想后,最后一拍脑袋瓜得出了个结论——肯定是神庙里供奉的那个大妖怪搞的鬼。哈哈,他们都一口咬定他们祖辈供奉的神灵是妖怪,我们又有什么法呢。”
郭笑尘摊开双手,一脸无奈。
“好在那会神庙威慑力还在,村民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所以也就是隔三差五闹腾一回,然后气发过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然后你猜怎么着?”
“不猜,我笨,瞎猜怕你生气。”
“切,没趣。”郭笑尘嗔了常清一眼,继续道,“后来有个村民一惊一乍跑回村里,逮人就提他看到了一个黑色兽形大妖在吃人,那妖怪长得和庙里供奉的神像一模一样!这下好了,突破口有了,积怨已久的村民也没闲心去核实传闻的真假。他们好不容易逮到一个突破口,自然是兴师动众带人砸了庙。我还好,只是丢了饭碗......可怜浮生......唉,我对不起她的爹娘,更对不起她。”
“小道长,能不能答应我两件事?”
常清心里百味陈杂,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敛起一抹颇为难看的微笑:“但说无妨,只要不违道义,哪怕是赴汤蹈火,常......我都在所不辞。”
“嘿,这么紧张干啥。放心,绝对不会让你破戒的。”郭笑尘朝浮生家望了一眼,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头,“第一件事,浮生这丫头一直心心念念想学法术,若她真的有那个缘分,能把她领回纯阳么?我亏欠她太多了。”
常清点头,这不是难事。昨晚渊微指玄闹得那么欢,他又不是瞎子啥都看不见。
“这第二件事么......小道长,你还记得昨晚我问你的问题么?”
“记得。”
“你说天下妖邪都当斩,倘若那只妖怪真的出现在了你眼前,能请你信守承诺吗?”
常清愣了许久,看着郭笑尘澄澈的眼眸,他最终缓慢而又郑重地点了点头。
“成了,完事!走吧,小道长,一上午我快饿死了,吃饭去。”
......
饭后,常清和故长花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的时间把村庄里里外外翻了个便,始终一无所获。入夜,常清一手持烛台一手拎着颤颤巍巍、不住打颤的故长,踏进了先前粗略收拾过的破庙,准备过夜。
借着微弱的烛光,常清再次打量起神庙里那尊缺胳膊少腿满身裂痕的石像。它头生双角,形似走兽,是为嘲风,龙九子其中之一,有威慑妖魔、清除灾祸、辟邪安宅之用,作为龙脉的象征再合适不过了。
但嘲风平生好险好望,把它锁在庙宇之中,又真的合适么?没由来的,常清想到了这样一个问题。
“师叔,你怎么看。你觉得村里闹的那个妖怪就是它么?”
故长的话打断了常清的思考,他转过身去看了眼这个枕在稻草席上的熊孩子。在确认没有阿飘之后,这孩子瞬间放松,进破庙过夜就跟在家休息一样,自在得不行。
常清在故长身旁坐下:“不可妄下结论。”
故长叼着根狗尾巴草“嘿嘿”笑了起来,想起一天的所见所闻,他对常清道:“师叔,感受到了吗,人心真的可怕啊。”
回应故长的是良久的沉默,但这孩子早就习惯了常清的高冷,于是一转身光速进入睡眠模式。他修为可没常清高深,早就累得半死不活了。
然而在故长没看到的地方,常清心里早已波澜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