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男孩经历那声“告白”之后,好似什么都不顾忌了,像个粘人皮球,时时在宋非森身边滚来滚去,如小孩儿一样,天真无邪地表达自己的渴望,伸出手去讨要。
即使他没有给出什么回应,男孩依然很开心。宋非森觉得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也不见得不是好事。
“行啊,明天下了班你就拿回去呗,第二天记得拿过来就行了。老板娘坐在收银那,刚打开硕大的手机屏幕,点开未看完的电视剧。
“谢谢老板娘。”宋非森说。
“怎么?回去过冬至?”
“嗯。”
“家里有人了?”老板娘随意问道。
“有一小孩。”
“哦唷,小宋你还真是人不见经传啊,看着这么年轻,小孩都生了?妈妈在哪上班呢?”老板娘听到捂住嘴巴惊呼。
“快三十了。”宋非森没想多解释,他不知道是否还有人盯着许梨,少惹麻烦最好。
“哎哟,真是看不出来,前两天还有人叫我给你介绍对象呢,那孩子他妈……”
“老板娘,我先去厨房了,菜还没弄好,谢谢你了。”宋非森打断她。
“哎行行行,你去吧。”
宋非森转身进了厨房,听见背后老板娘还一直“哎哟”感叹着。
天气越冷,吃火锅的人越多,一晚上从五点开始一个桌子总要轮上三四轮,宋非森忙得不可开交,抬头一看大堂的钟,快十点半了,他拿出手机想给许梨发短信,叫他别等自己了,刚解锁,一条信息就弹了出来。
“哥我晚上有点事,不来找你了,你回去好好睡觉,别等我了。”
宋非森看着发件人“许梨”两个字,愣了会,回了个“嗯”,又把手机揣了回去,跟着去厨房收拾一天的残骸。
一个人走路回家,明明早已习惯的事情,今天却有些不适应。宋非森觉得晚上的风格外凉,他走得很快,匆匆回到了家。
进屋一片漆黑,打开玄关的按钮,头顶灯罩里的灯泡发出“滋”的一声,然后亮起刺眼的白光。宋非森看了眼时间,23:19。他直接去洗手间冲了个澡,穿了个短裤就回卧室了,客厅的灯也没关。
宋非森在床上辗转了好一阵儿,好似浑身不舒服,又空又痒,无处搁放。等他睡着时,许梨还未回来。
第二天,宋非森醒来,关掉还未开叫的闹铃,起身去了许梨卧室,门开着,里面的床空荡荡的,被子一如往常地被整齐地叠在床脚。
他回房间拿出手机,给许梨发了条微信。
“没回来?”
对方没有回复,过了会儿,他又补了条同样内容的短信发过去。
整个上午,他都有些心不在焉,中午备锅时还弄错了锅底,红汤弄成了鸳鸯,好在客人多,点鸳鸯的虽少但也有两桌,只得换了锅底重新端上去。
“小宋,今天怎么了?身体不舒服?”炒着火锅料的师傅问他。
“没,不好意思记错了。”宋非森道着歉。
“上点心哈。”
“嗯好。”宋非森想着下午给许梨打个电话问问,又一条短信跳了进来。
“哥我晚上可能不能来接你了,你在家等着我,我晚点回来。”
宋非森看到后回了句“出什么事了”。
对方几秒后回了条过来,说没事,朋友找他,陪玩一下,叫他不用担心。
深夜,宋非森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电磁炉上放着的锅,里面是雪白的汤水,一旁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羊杂肉和时蔬。他看着汤汁逐渐凝固,表面的油水结成厚厚的霜,油腻得难看。不知坐了多久,他忽然起身把桌上的东西一下子倒进了垃圾桶,或冲进了水池,洗了洗手,关灯回了房间。
外面的黑云有些消散,远处露出些许晨曦,房间里是一片黑暗。
再次见到许梨是一周以后,宋非森下了班,从店门口出来,看见男孩蹲在街边一槐树下面,小小的身影被夜里的光景吞噬了大半,男孩像是感应到什么,抬起来,一看见宋非森,脸上瞬间要扬起灿烂的笑容。
“哥……”招呼还没喊完,宋非森看了没看他,转身就走。
许梨急急忙忙跟上,又不敢跟他走在一块,只得跟在他后面,一声也不敢吭。
到了家门口,宋非森拿出钥匙拧开门锁,换了鞋,径直进了卧室,后面的许梨急匆匆地想要进屋,被人叫住了。
“站门口,别动。”
许梨鞋子还没脱,本想直接进去,一听到宋非森的话,吓得急忙蹿进门内,手背在身后握着门把,门没关,握上去摇摇晃晃的,他站在玄关那等着宋非森发话。
宋非森从许梨卧室里拿出个手提包,是当时许梨搬进来时用来装行李的,许梨看着他拿着包向自己越走越近,小脑袋像拨浪鼓一样摇个不行。
“不要这样哥,我不要……”许梨小声哀求。
“多交的房费我刚刚转你支付宝了,你走吧。”宋非森不顾男孩反对直接把包塞到了人怀里。
“不要,我不要走,哥你别这样,我错了,我不想走的……”许梨不想去接行李,直接把它扔在了地上,扑上去拉扯宋非森的衣服。
“许梨,我说过,如果你再骗我,我就会让你走。”宋非森把许梨推开,冷冷地看着他说道。
“我不准,你不能这样,我没有骗你我没有错!”许梨不依不饶,还要往房里挤。
宋非森用了些力气,直接把人推到了门外,行李甩在楼梯那。
“最后一遍,走。”宋非森拉着门把要关门。站在楼道里的许梨却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你不也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吗!为什么非得让我把一切都给你讲?你是神吗?你能做什么吗!?是我不信你,我骗你,我瞒着你,但你不也同样不信我吗?”许梨抬起头冲着宋非森喊道,“为什么要离开家,为什么要来这里,你的人生我也一无所知啊,凭什么就独独要我坦白呢?”
“我们就现在这样不好吗?我会照顾你,你也呆在我身边,这样不好吗?”许梨凑上前去,一脸殷切地说道。
“我之前是个警察,”宋非森忽然开口,好像随口说什么寒暄话似的,“在局里被人爆出喜欢男人,男朋友是同事,事情一出来,把所有错都推到了我身上,我被革了职,他托了点关系,加上主要责任不在他,最后降了级。我不怪他,只是气他当时骗了我,他并不爱我,他也不只喜欢男人。事情闹得挺大,家里知道了,嫌我辱没家门,跟我断了关系。”
宋非森平静地说:“我离家因为我在那没有了家,到这里来,是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我不给你讲我的事,因为我并不认为那是什么值得让人倾听的故事,也不想用它来填补我的人生。那只是一段经历,除了让我变成一个人之外,没有什么任何意义。”
许梨呆呆看着他,眼角泛红。
“我或许有隐瞒,但我没有骗过你,你眼里看见的,一直都是真实的我,”宋非森深深看着男孩,说,“可是,许梨,你能保证我眼中的你是真实的你吗?水果店的老板说你早就辞了职,每天守着时间在巷口等我,有意思吗?”
“我,我不是,我不是想骗你,我是……”许梨焦急地解释,破碎的语言却始终连不成一块。
“你走吧,我烦了。”宋非森淡淡说道,然后“啪”地一声,关上了门,留男孩一人在门外不知站了多久,后来也离开了。
很长一段时间,宋非森再也没遇见许梨,泉溪这么小的镇,人要是想避开谁,却也轻易得很。
冬去春来,从未下过雪的泉溪在今年最冷的一天也飘落了一阵细碎雪花,不像花朵,放佛一个个雪白的冰粒,刚落下来就成了雨,无数雨线笼罩着小镇,好似堕入了黑暗的冷藏室,光线变得模糊不堪。
老板娘计划开春在河边开一家新店,今年生意特别好,新门面已经盘下来了,正开始装修。
“小宋,我觉得你简直是我们店的招财猫啊,”老板娘把玩着收银台那个口含铜钱的蟾蜍,“新店你就过去负责吧,给你个分店长当当。”
“谢谢老板。”宋非森。
“对了,小宋,知道栖河在哪吗?新店就开在那边,这些年挺多在那边开店,政府说是要搞个商业街……”
宋非森忽然想起那个常常站在岸边遥望着河流的小男孩,小小的身影不知道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从城南跑到城北,只为看这么一条宽广得能淹过他的河流。
“小宋?”老板娘叫着他。
“嗯?怎么了?”
“没什么,快过年了,生意是挺忙的,你注意休息,三十那天给你们放假,初四再回来上班。”
“谢谢老板娘,没事,我就先去忙了。”
“去吧。”
一个人能消失得多彻底?
当你再起想起他时,却是从别人口中听见某个与他有关的东西,甚至连他的名字也未提及。
宋非森觉得许梨确实离开了。他隐约有些懊恼,又不肯回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