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绝尘去,轻蹄驭风来。
苍州与远寒峰千里之遥,即使良驹飞驰,也要数日到达。江明濯与祝衡二人马不停蹄,待到日落西山,云层间隐隐翻出一片火烧似的红霞,才转道投宿于大路边一家小客栈。
江明濯将两匹宝马交予小二,随即抬步进入客栈,发现祝衡已占了窗边的一个好位子——这就奇怪,这客栈旁是条商道,来往人流不绝,客栈内不说人满为患,座无虚席也是有的,他们来的迟,祝衡竟然能抢到这个位子?
江明濯前去落座,为自己倒一杯凉茶,饮下满口粗糙茶渣,也算解去乏累,无意问道:“倒是好位子,师兄如何寻到的?”
“一百两换的。”
“噢,一百……咳!!”
江明濯冷不丁被凉茶呛了一口,咳了个天昏地暗。祝衡的视线移过来,显然带了几分嫌弃,“你干什么。”
江明濯止住咳嗽,抬眼与祝衡对视,无言片刻,道:“……无事。”
……一百两换个位置,师兄果然是不问世俗。
酒菜是江明濯去点的,这小店菜色粗糙,酒也不够香醇,倒是够烈,辣嗓子。江明濯常年在外奔波,并不太在意伙食好坏,可祝衡几乎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这等粗劣酒菜几乎入不得眼,因此未多动筷,草草吃几口便搁下,还将所有萝卜葱花都挑出去了。江明濯抬眼看来,心说师兄果然始终如一,五岁挑食,十九岁也挑食。
“我上楼了。”祝衡不爱嘈杂环境,眼见大堂内的人愈发多起来,就不愿多待了。江明濯正戳了个馒头,闻言颔首示意知道了,祝衡便起身要走,刚一转身,肩头却被狠狠撞了一下,然而他不过身形一晃,又迅速稳住了。
是谁?
祝衡拧眉侧目,撞他那人也同时转身,一时四目相对,虽是无言,双方眼神中却皆有不善之意。此人是陌生面孔,三十左右的光景,形销骨立,衣冠服饰作书生打扮,生得一双三角吊眼,山根细窄,眉目间颇有病气,且显出刻薄。祝衡不由心生不喜,但此地人多,不宜生事,他便冷哼一声,拂袖欲走。恰在他转身之时,耳中忽闻后方有破风之声袭来,下意识甩袖一推背后剑匣,匣口向左一偏,随即便听得一声金器相撞的刮擦之音,当下背上一麻——是剑匣受击,连带背后一并承了力道。
祝衡眉目一凛,便生几分愠怒,随后又听得兵刃出鞘之声,伴随刀吟长啸,他侧目看去,竟是江明濯出刀,不知何时,锋锐刀刃已然架上那人肩头了。
此番动静不小,引来数道视线,原本沸反盈天的客栈内竟逐渐安静下来,只余些许窃窃私语。
处于视线中心的江明濯其实本无意多起争端,但他正好看清了那病恹恹的家伙掷出的物什——一枚五尖梅花镖,虽被祝衡的剑匣击落在地,但这枚镖上隐隐闪烁暗蓝幽光,分明是淬了毒——好阴狠的心思,不过是无心碰撞,竟要下此毒手。
江明濯面上神情很冷,沉声道:“前辈,过分了。”
他比这人高出不少,垂眼看去时,颇有居高临下的气势。祝衡倒是一愣,迟钝地意识到江明濯是在为自己出头,反而大不自在,甚至觉得有些跌份儿。
有刀锋压在肩头,那书生模样的来客面上却不见惊惧,反而带出几分笑意,又因眉眼带刻薄,连笑都像讥嘲,只抬手挥扇敲了敲刀身,道:“好蛮横的后辈,撞了人不道歉,反倒来顶撞前辈。”
分明是他先来挑衅,嘴皮一碰,却成了江明濯的错,下了毒手,言辞间倒是轻松,好似只是同后辈开了个玩笑。他的嗓音较寻常男子来更显尖细,还带着几分沙哑,江明濯听在耳中颇觉难受,但他并未答话,只是偏头去看祝衡,意在询问师兄如何处置。
祝衡还在为被师弟帮忙出头了这事儿而有些别别扭扭的,故而刻意避开了江明濯坦荡荡的目光,转去看那书生,又瞥了眼他手上的铁扇,道:“病笔刀,段书亦。”
“啊呀,三年未出江湖,竟还有人认识我。”段书亦高挑起眉,似乎觉得惊喜,翻掌开扇,露出半幅空白扇面挡在鼻端,“小娃娃,你是哪家后辈?”
相比起他的兴致勃勃,祝衡明显冷淡许多,他冷哼一声,道:“我无义务告知你——师弟,走了。”尾音落下,他便转身上楼,江明濯见他懒得追究,也收刀回鞘,大步跟上前去了。
段书亦却仍待在原地,目送江明濯与祝衡二人上楼,转过走廊。
“年纪小的反唤年纪大的为师弟,啊呀,不知是哪个门下,有些意思。”他口中喃喃自语,一回手收拢了铁扇,在掌中轻轻一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