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讲话声音不高,态度也很温和,情绪激动的苦主显然并不将他放在眼里,纷纷高声嚷道:“人就是那个恶女人毒死的!她自己也已经承认了!我们就要求政府主持公道,一命偿一命!”
为首那女人更是一个箭步就冲到那个蜷缩在会议桌角落里的女孩身边,抓起她的衣领就大声哭嚷道:“文丽!被害死的可是你爸爸!你快和法官说,一定要判那个恶女人死刑!为你报杀父大仇!”
那女孩原本就已十分惊惶,此刻被她一吼,更是崩溃地“哇”一声大哭出来。
顾宗胤被吵得脑仁疼,他在盘山路上开了半天车,晕劲儿还没过去,有脾气也发不出来,连忙给叶锋使了个眼色。
叶锋却不太懂他的意思,愣愣地回看他,又瞅瞅眼前吵成一团的村民。
顾宗胤无奈:“不要吵了你们!尤其是你,被害人家属是吧?你现在可是在威胁未成年证人!”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叶锋又是个面善的,俩人都没什么法官的威慑力。顾宗胤眼看问话已进行不下去,只得对村支书说:“让他们吵吧,我们先去现场看一看?”
一行人走出村委会会议室,路过村口的朱氏家祠,然后沿村道走去朱建峰和王萍以前住的房子。
房子在村子最里侧紧靠山岩的一处角落里,乌黑局促,沿山的那一侧墙甚至还是土坯垒起来的。若不是亲眼看见,顾宗胤无论如何都不相信H市下辖竟然还有这样的房子。村里家家户户都外出打工,邻居已盖起了三层小洋楼,更衬得朱建峰家房子十分破败。
村干部里有一个是朱建峰家的堂兄,一路跟着顾宗胤他们介绍情况说:“朱建峰的脑子不太好,出去打工赚不到什么钱,跟他老婆两个都在家里务农!家里经济条件困难些。”
他们走进那间乌黑的院落,只见门口靠墙处垒着几百个空酒瓶,有一半都埋在肮脏的煤土灰里。房子已经许久没人住了,低矮的瓦房,空间十分逼仄,窄窄的窗户上焊着铁条,光进不来,人的眼睛要适应一会儿才能看清房间里的情况,乌黑的灶台,裂了缝的水泥墙,一团看不清颜色的缎面被子胡乱堆叠在靠墙的一张床上。
这曾经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生活的最隐秘处,也只有可能是凶案发生的现场,此刻却正向这些外人展示着生活中最不堪最狼狈的那一面真相。
顾宗胤回头问那个堂兄:“朱建峰和王萍的女儿呢?出事以后她住哪里?”
堂兄说:“这里杀过人,小姑娘哪里还敢住?她读县高中,平时都是住在学校。今天知道你们要来,特地把她喊回来的。”
顾宗胤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朝人群里看了一眼,把目光定在一直远远缀着的女孩身上:“朱文丽对吧?你今天回学校吗?这都快三点了,还赶得上去县里的大巴?不如坐我们的车走吧?”
说完,他也不等几个村干部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按住女孩的肩膀,就把她往村口自己的车子那边带。
女孩略一愣怔,她起初十分紧张,抬头看了顾宗胤一眼,眼神里一闪,终于还是缓过神来,顺从地坐进车里去了。
顾宗胤回首瞥了那几个带孝的被害人亲属一眼,只见站在最前面的女人正直勾勾地盯着朱文丽看,眼神好似警告,又好像包含了许多不甘。顾宗胤咧嘴朝村口的几个干部一笑,挥手道:“谢了各位!都回去吧!到时候案件宣判,我们会委托县法院的人来给村委送信的。”
“我不想让妈妈死。”车开出去半晌,后座有一个极小的声音在轻轻地说,“姑姑一定要我跟你们说,要我妈妈死!可是……可是我已经没有爸爸了。”
朱文丽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勇气,才说出这样一句,看叶锋和顾宗胤都回头瞧她,顿时又像鸵鸟似地把头低了下去,再也不肯出声了。
叶锋坐在她身边,尽量温和地说:“我们没有要求你表态的,你不需要做这种残酷的选择。”
“可是……可是,我想选。”女孩的声音好像蚊子哼哼,“爸爸老是打人……打妈妈……打我!往死里打妈妈……”
眼泪有点不受控制地从女孩带着红血丝的面颊下往下流,叶锋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表示安慰。
车子正在颠簸的山路上蹦跶,顾宗胤虽然自己开车,却依旧感觉五脏六腑翻江倒海难受得不行。
过了许久,久到两人都以为这女孩大概是不会再开口了,却听见朱文丽用一种几乎为不可闻的声音说:“他用鞭子打……用酒瓶子砸……还把我妈吊在窗台上,打一下,叫我给他报一下数……”
一言未了,她的声音急剧的颤抖起来,接着连身体也控制不住地抖动,仿佛瞬间回忆起来许多当日的恐怖场面,整个人都陷入一种惊惧非常的状态里去了。
叶锋一时之间已顾不上男女有别,连忙搂住女孩的肩膀,急唤她道:“文丽!都过去了!不怕的!不怕!”
女孩好像溺水的人瞬间抓住了什么浮木,紧紧拽着他的手,一面发着抖一面往他怀里缩,呜咽道:“我怕!我怕死了!昨天晚上我梦见他,他满身都是血,回来找我们了!他说……他说是我们一起杀死了他!”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