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也无奈道:“或许我也是高看了我自己。”她把头转向窗户,声音很轻:“……事实上,我并没有与历史抗衡的力量。”
荣启礼停顿了一下,喝光了手里的咖啡,起身揉了一把她的头发,俯身亲吻了一下她的发顶,“不只是你,没有人能与历史抗衡,谁也不能。”他转身接过管家递来的外套,利落地穿上,扣上帽子,往外走去:“别想太多,你该出去玩玩了!”
如意笑眯眯地与他道别,转回来想了想,找来管家:“荣叔,帮我接唐璿唐二少的电话。”
唐璿所在的唐家掌握着上海不小的经济份额,甚至可以说除了荣家握着的那部分就是唐家。唐璿虽是二少,却比他哥哥分量重许多,据说是因为大少的血统不纯正,唐老爷子厌弃他,逐渐放逐了大儿子。所以唐璿再怎么风流玩耍,都无损于他作为继承人的资格。
他仿佛天生就有风流放荡的骨血,肆意流浪在风尘里,从一个温柔乡流浪到另一个温柔乡里,从一片花草飞去另一片花草,他的生命里似乎只有得意欢畅,一切的痛苦和失落都与他无关,七情六欲都要在他的无情无心面前被击退。
和他待在一起,如意会觉得自己也回到无忧无虑的混沌中,陷入无尽的极乐,灵魂都变轻,随着烟雾缭绕而上升。
外界的一切动荡不安都被隔绝了。
他们在一起毫无忌惮地作乐,大笑,寻欢,探索上海滩不论是人流如织的百乐门还是门可罗雀的犄角旮旯,所有隐藏着奇妙和快乐的地方。
他们去过喧闹的舞厅,见过夜上海里最出名的歌女,他们去过电影院,去过歌剧院。他们跑过马,钓过鱼,打过靶,喝酒至深更半夜,再于清晨去四新吃一碗手磨汤圆。
他们在黄昏里,在阴雨天,在茶楼在妓院在别墅里,如意像圈养一只宠物一样,任意抚摸他光滑柔软地皮毛,宠爱地亲吻他的发顶,下巴,脖子,背脊。唐璿在一开始的别扭甚至惊悚之后,也逐渐习惯甚至享受,常常被她力度适宜的抚弄和亲昵搅得昏昏欲睡。再往后,常常他醒来后人已经被团吧团吧抱进她的怀里,坐在她腿上。而如意一手揽着他的腰背,一手拿着电报文件浏览,看他醒来就给他落下一个轻轻的亲吻,继续搂着他工作。
而他则在日复一日的习惯中适应了这样的亲密——尽管这已经超过了朋友的界限,但他没有拒绝,也未想过改变。他也不是真的无所事事的少爷,他手下也经营着无数大大小小的营生,但他放纵享乐、游戏人间也是真的,仿佛这红尘都是为他量身定做。
他是骄傲甚至高傲的,他享受人间一切欲乐,但他在如意身上可以找到一种脱离的感觉。当他窝在如意怀里,下巴枕在她的颈窝里,睡得神魂不知,醒来时,如意给他一个红茶或者咖啡味道的吻,她的手甚至还放在他的腿上、腰上来回作祟,却不起一丝情,欲,只有安逸。仿佛他真的是一只被驯化的宠物。
他撅了一下嘴,不情不愿又心甘情愿地任她继续。
如意对这个皮毛漂亮的青年真是太满意了。他的躯体温热,修长,细腻,骨骼流畅,皮肉匀亭,抱在怀里十分满足。
唐璿没有问过她为什么宋家一夜之间消失,也没问过为什么宋家消失的第二天她就开始活跃。正如剩下的三大家族都没有过问宋家灭门之事和随之攻往南京的阎家。整个上海都在那场大雪中归于平静,似乎没人在意一个也曾叱咤上海滩的家族人间蒸发,宋家别墅一夜之间遁入死寂,六公子之一的宋煜更是彻底消失。
内战与外敌两相折磨之下,饶是繁盛如斯的大上海,也在这样的混乱时代之下,无法顾及那些匆忙消失的人事。
历史善于遗忘,而在这个时候,它遗忘的速度更加迅速。
如意坐在轿车里,准备去跟唐璿吃饭。她正抱着手炉眯眼小憩,突然车子停住不动了。
“怎么了?”
司机转回头来,“小姐,前面有一队学生游,行喊口号呢,宪兵队在赶人,车道堵住了,恐怕得等一会了。”
如意点点头,重新靠回去,转头望向外面。
隔着一条街道,那边许多青年学生举着旗子拉着横幅,呐喊口号,奔走呼吁,在这冰雪未融的冬日里,像一团团年轻的火苗,义无反顾地扑进凛冽的冬风里。
如意看了一会,面上无悲无喜。
战争与革命必然到来,而这两者从来不缺年轻的生命架起火堆,拿他们的热情点起火苗,再去引燃真正的木材。他们会是开端,却绝不是真正的缔造者和创建者。
她看到一个清秀的女学生被宪兵队推搡在地,肘节被石子划破,额头也磕青了一块,辫子散开,颇有些狼狈。
如意看到了,却冷眼旁观,没有要下去的意思。
女学生被其他人踩撞了几下,有些站不起来。突然从后头挤出来一个青衫人,松松扎着头发,吃力地扶起那女学生,往后头去了。
如意这下眯起了眼,看了半晌,对司机说:“调头,不去吃饭了,先回去。”
※※※※※※※※※※※※※※※※※※※※
相信我,主角永远有劣根性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