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的手凝固在半空中,终是转而轻轻拍了下勾在脖颈间的手。任由人形挂件继续挂在背上。
“小野,知道结婚意味着什么吗?”郁燃耐心地问。
夏野不作声。
“意味着,往后近五百余年的岁月都要和另一个人一起度过,忠于婚姻,忠于彼此。”
“正合我意。”夏野说。
闻言,郁燃笑了,再要说些什么,就被夏野打断:“你是不是想说我还小,还不懂得什么是喜欢,也不明白婚姻里的责任与心酸吗?”
夏野气呼呼地说,终于舍得从郁燃背上下来,也没坐回原来那张沙发,盘腿坐在地板上。
耷拉着脑袋,眼尾洇着明显的薄红,却还是梗着脖子继续说下去:“爱究竟是什么呢?
怎么说都说不明白吧……
是必须要靠自己一步步一点点地去感受,去思考的,甚至毁灭也不惜。”
郁燃摇头,似是不赞同夏野话里显露出的极端态度。
悄悄抬手搓了把脸,即将滚落的液体被硬生生逼退回眼眶。
自以为掩饰得挺好的夏野不知自己这副模样,在郁燃看来是多么的漏洞百出。
声音闷得像失去呼吸的金鱼,睫毛早已粘连,勉强挤出来的笑比哭还委屈。
“也许对郁教授来说,所谓的喜欢只不过是情感的一种,和悲伤和愉悦没什么不同,可有可无。
又或是一个耗时费神的无用实验,没有为之去探究,去倾注热情的必要。
我甚至不曾想象过我的爱慕会得到什么形式的回应。”
夏野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可这样的疼痛仍是没法让他清醒。
郁燃垂眼看眼前的少年,突然有些心疼了。
“我出生在罂粟花田那天,我的爸爸几乎丢掉了半条命。”汩汩流淌的鲜血,比之烈烈燃烧的阿芙蓉更为触目惊心。
“每当我睁开眼,所见即罂粟艳红。
月亮近乎孤独地悬挂在苍穹,我无法言语,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我的情感。
死亡如同不知何时会坠落的流星,每每当我合上眼睛,麻木使我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可我并不害怕,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如果那就是死亡,那么死真的太轻松了。”
皮肤苍白,眉眼紧蹙,散发着一种生疏的绝望气息的夏野让郁燃没来由地开始心慌。
他不想再听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是如何绝望的一段过往。
深吸一口气,近乎自虐般,夏野继续说:“在琴海深处那座被遗弃的花园,在那间破旧的小木屋,日复一日,夜复一夜,自生自灭。
空气里浓郁的罂粟气味,让我神识恍惚。
花园里到处都是有毒的花草,让我浑身不自在。自爸爸走了之后,我想过一了百了。”
他曾经多么渴望心跳能就此停下,让一切疼痛消弭。
“可是你来了。”
“你带我离开那片红,远离无边的阴暗与苦痛。”
夏野直直望向那道梦里梦外皆如梦境的身影,眼泪终是如断线雨滴,啪嗒啪嗒滑落。
“你还记得那朵玫瑰吗?元帅府里的荆棘玫瑰。”夏野抹了把眼泪,过度用力在脸颊上划拉出几道红痕。
“不要哭,小野。”郁燃不知该如何化解眼下的为难,更不懂怎么安慰流泪的夏野,只能伸手环住他,低声说。
眼前的少年,他才17岁,受了那样多委屈,却默默吞咽委屈。
分明该哭喊愤怒的时候,没有哭喊愤怒,一如此刻,悲伤再难抑也只会哽着喉咙细细呜咽。
“那朵玫瑰,它浑身带刺,不怀好意。
那一天你突然被它袭击,鲜血自指尖流淌,明明那样的刺痛最是让人难以忍受。
但你没有生气,反而兴致勃勃地蹲下来,静静地端详起它们,那么温柔。”
“为什么郁教授能欣赏一朵玫瑰与生俱来的美丽芬芳,也能毫不介怀地接纳它深藏在荆棘下的冷漠与残忍。”
“却不肯分一点点喜欢给我呢?”夏野扬起头,缓缓拉起嘴角,小虎牙抵着洇红的唇,露出好看的笑容,却无法睁开滂沱的泪眼。
郁燃无言,垂眸看着怀中少年嫣红的脸。
他的眼睛像极了流淌的琥珀,凝结千年万年岁月的澄澈化石,那么清亮,那么珍贵,仿佛是这混沌世间最不该错过的美好。
生平头一次,郁燃心底萌生些想要相信什么的冲动。
如同一枝细小幼芽即将从厚厚积雪覆盖的永冻层下破土而出,挣扎着试图突破他天与生俱来的冷漠与凉薄。
叹息声响起,郁燃承认自己无法丢下这样的夏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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