悯适鼓起脸颊,却也知道不能耽误行程,跟着皇后一行人依依不舍地走了。尹夫人带着尹雩恪在后面行礼送别。
那时尹雩恪还不知道皇后娘娘这句话什么意思。
三月过,当年的金榜便放了出来。宫里传出消息云要在诸位进士中为太子觅一位夫子,还要在众位重臣子系中择一同龄伴读。
最后这夫子选了林镜台,伴读定了尹雩恪。
三月廿一那天,黄历上写明诸事宜。
尹雩恪在家中由尹夫人打扮好了送上进宫的轿辇。行仪是半月前就请专人开始教导的,日日熏陶时时训诲。饶是尹雩恪从会走路开始就在家中胡作非为,也在父兄和行仪夫子的耳提面命下收敛几分。
到了宫中,接引嬷嬷牵着他抄侧门游廊往东宫走。尹雩恪已知道太子殿下就是那日的悯适,因而对陌生环境的害怕紧张也散去大半,左右张望着一路看过去,只见芳木郁郁葱葱,廊檐重重叠叠,檐边雕刻的八仙过海栩栩如生。
嬷嬷还在耳边絮叨:“……尹公子呀,这进了宫可不比在家中,定要时刻端正言行,同太子殿下一道听从夫子教诲……”
尹雩恪却只顾着疑惑张果老倒骑驴怎么不会摔,眼前忽地一亮,却是出了雕花游廊,入月亮门到太子东宫了。
华美宫门前,一道青衫身影立如芝兰玉树,头束同色青巾,两道巾脚垂至后背。他似是在等候传召,看样子站了很久,身姿却依旧挺拔。
那人听到这边传来声响下意识往回望。他看过来的一瞬间,尹雩恪的心突地一跳,旋即睁开了眼。
尹雩恪睁眼,发觉自己未盖被。时值仲春,亵衣单薄不抵夜凉,身遭寒气侵袭,手脚更是冰凉一片。
他起身裹了外袍,唤来小厮备甜汤。直到那一口银耳梨羹入肚慰得心安,他才捧着冰白瓷碗,倚在窗边就着如水凉月开始慢慢地回想。
原以为被浸在最深处的那段回忆早已因年久失踪,谁知一个未完的梦境又将过往勾了出来。
梦的开头,是他第一次见悯适,梦的结尾,是他第一次见镜台先生。
只是现实里,十余年前镜台先生并未回头看向他。
年幼的尹雩恪被嬷嬷牵着一路踢踢踏踏地走到东宫殿前,宫人言太子仍在就寝不得叨扰。
尹雩恪看着春日里早已高挂的日头,暗自腹诽他从家中出发时已是辰时,如今巳时过半了还在睡觉,悯适真是个大懒虫。
嬷嬷却是熟知太子脾性,走前了小声对宫人道:“就说是尹府小公子来了,容给里头通传一声儿罢。”
宫女便提起裙边匆匆地进去了,再出来只说太子已醒,请尹府小公子和林夫子里面去。嬷嬷便又折回来把他领进去。
尹雩恪被拉着往里走,匆忙中回头看到那位夫子面上带着温浅的笑意,缓步随行在后,步子从容自如,行动之间姿仪天成。
那时候尹雩恪想,这位夫子走路真好看,比他娘给请的行仪夫子走得还好看。
进得殿里,悯适却穿着石黄常服坐在当中,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全然不似刚起的人。
后来尹雩恪熟悉了悯适的秉性,再想这段开头,恍悟悯适哪里是日照高睡不起,分明只是对新夫子的抗议示威。
尹雩恪回想着家中行仪夫子的教导,先下跪行礼,再问太子安好,一步一步地做下来。林镜台却是被先帝下旨免礼了,若等行过拜师礼,还要悯适给他行礼才对。
悯适看到他来,眼里一下迸出光来,连扶椅都坐不稳了,当即就要下来,却被一旁的公公拦住。悯适这才装模作样地坐端正了,又压下飞扬的眉角,道:“起来吧。”
尹雩恪方才起来,悯适身旁的公公上前一步,展开了手中的明黄卷轴。
林镜台一撩下摆跪下,尹雩恪见状也赶忙跟着做。
公公是先皇身边的内阁大总管,姓李,此刻捏了一把尖嗓道:“皇上谕令,命林镜台为太子太傅,教导太子殿下苦读,命尹雩恪为太子伴读,陪同太子殿下……”
尹雩恪却听不进去,他的眼珠慢慢转了半圈,瞟到一旁的林镜台。余光里只看得到林镜台半边侧颜,很是年轻俊秀,看上去年龄和尹雩恪的长兄不相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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