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鹤垂首沉默,悯适也看着他不说话,一时四下死寂。
过了半晌,应鹤开口,还是那句:“臣不敢。”
悯适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好一个应闻声,到这地步了还在臣不敢,真当他看不出来?先说自己喜欢晏殊,他还没觉得有什么,再看对谢燮的诗解,却分明暗指他自己受到了排挤。
要说是什么事悯适也略晓得,不就是会试上他应鹤没能拔
个头筹么!
悯适也奇过,为何这堂堂殿试状元,会试中名次却不显山不露水,连个风声都没有就夺了状元,天底下哪有这么玄乎的事?
待到他问过田钧周之后,田尚书却说前头由他与曾御史一同看过了,两人都认定应鹤的文章虽好,立意却有些跳脱,在政事上还是个稚嫩人,远不如京中深谙此道的举人们来得老练,是以只判了个中规中矩的名次。
悯适看过应鹤的文章,的确是妙笔华章,中间有诸多想法甚至与他不谋而合。只是要强说跳脱也过得去,那些想法无一不是悯适想要的却因为种种原因仍待计划的。所以他虽然觉得田老的话有些勉强,也不是不妥,不过也格外多注意了一下应鹤。
近来梅仲舟不时提起翰林院来了个好后生,他这才动了心思召人前来看看,究竟是株什么俊材能让梅大学士赞叹不已。
要知道梅仲舟当年说起他和尹雩恪可都是不过尔尔的。
今日看来,这应鹤倒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只是这性子未免狂得有些没边了,大靖状元都拿到了,区区一个会试榜次却叫他惦念了如此之久,真不知这杏榜可是化成人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再者,欣赏归欣赏,堂堂天子也是一介小小修撰能随意怪罪的?
悯适遂又想起那日不明不白地在翰林院见着祈霖。虽说君臣有别,他和祈霖却向来没什么好隐瞒的,从前如此,现在亦如此。谁知祈霖竟为着这么个小小修撰不知瞒了他什么,这才叫他对应鹤一直记到如今。
悯适越想越气,沉着一张脸不发作,面色黑得像风雨欲来的天。他唤来外头的李公公送上参茶,自顾自地撇盖喝着,喝完了就看着茶面。也不理管行礼行得手臂酸僵的应鹤。
李公公看着这光景,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他方才在外间也听见不少,虽说在位也有几个年头了,今上的脾气还是跟做太子的时候一样压不住,明明心里挺欣赏这应修撰的,偏偏容不得别人有半点忤逆,稍有不顺心就摆脸。都是先皇先后宠出来的毛病。
李公公瞧着堂下年轻修撰一双手臂隐隐颤抖起来有些心软,看着悯适的脸色适时斟酌着开口:“今上,这时候也不早了,待会还得见礼部的呢,翰林院那边事也多,不如让应修撰先回去罢?”
悯适这才错开眼瞧应鹤,看见他一直就那么端着手,冷哼一声:“滚吧。”说完又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盯那书,似要把它看出一个洞来。
应鹤抬起头,看到李公公冲他不住使着眼色,遂投去感激的一眼,起身告退后匆匆离开。
“不敢说实话倒是敢走?哼,好个应闻声。”悯适又端起茶杯灌了一口,听声音火气还未消弭。
“今上,您且消消气,气坏了龙体不值当。”李公公袖着拂尘,看着悯适的模样觉得又有些好笑又有些担忧。
笑是悯适这么大了还留着不少小时候的习性,端着的时候旁人看不出来,一被激到马上就跳脚。忧则是应鹤从此被记上,悯适气量虽说没那么小但好歹是今上,龙颜岂是可随意触犯的?
李公公跟了悯适这么多年,自然最是了解他不过,只怕这应修撰日后的升擢没那么容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