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郁郁苍苍的大青山下,生活着一位年青人,他家祖辈为农。连年征战,苛税重役,少年人慢慢长成了老爷爷,守着一间房,几亩田,田里的一株花树。
又是春花时节,一个大清早,老爷爷走出门来,当时晨光熹微,门口田间草叶上还凝着些露水,花树已经绽放,花瓣如薄绢般娇嫩,一地落英,大概是这荒僻山脚唯一的点缀。
老人家年过半百,一直未曾娶妻,只喜欢对着这株花树说说话。彼时天下动荡,战祸纷起,在这偏安一隅,虽是困苦,倒也落得逍遥自在。
“今天是个好日子啊,天气好,人精神。”老人家拿起锄犁,例行耕种。等到日暮回返,却发现花树下多了一个婴孩。
老爷爷这可犯了愁啊。看这孩童面色红润,皮肤细嫩,阖着双眼安睡着,身上裹着樱粉色褥子,凑近细闻还有一股幽幽淡香,真不似普通人家孩子,出现在这里可是十万分的奇怪,老爷爷心里直犯嘀咕,这方圆几里难寻人迹,怎么会凭空多出个小孩子,还堪堪躺在花树下?
战乱年头,普通人家穷到揭不开锅,丢弃婴儿的倒是不少,可这孩子怎么都不像是普通弃儿。他身上裹的小被子,丝绢质地,锦绣纹样,老爷爷这辈子见所未见。他虽是心里疑惑,但不忍把孩子丢在田里,还是将人抱了回去。
三月间,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老爷爷没法子,找了点儿小米给他炖了点米汤。他寻思,这小孩子大概是哪家闺女瞒着人生下来,家中人觉得难看,偷偷送出来的。毕竟是个小婴孩,行善积德,就先这么将养着吧,指不定哪天,他爹娘就找上门来了。
日升月落,时间在田间草木中逡巡,老爷爷仍是守着那一间小屋。小孩长大了,这么多年毕竟有了感情,爷爷给他起名樱来,随自己姓魏,就当是亲孙子看待。
樱来两三岁时,爷爷带着樱来上市集,回来就见樱来拿着根小木棍,在树底下沙土上写写画画。爷爷问:“樱来,你在干什么呀?”
樱来咿咿呀呀的,有些话还说不太完全:“爷爷你看,这是我自己造的字,我看城里的人,都是这么写字的!”
爷爷一辈子不认字,此时有些讶异:“樱来真厉害,怕不是天上文曲星下凡?”
后来爷爷每每去市集,都存了心思,一有机会便给樱来带些书本笔墨回来。樱来也不用人教,自己捧着书便能琢磨一整天,那些诗词文赋,他小小年纪就读得滚瓜烂熟。
无数个夜里,爷爷坐在桌边饮酒,樱来就乖顺地坐在爷爷身边,给他念书听。爷爷觉得这孩子实在聪慧,说他以后一定会中状元,当大官,樱来听了咯咯地笑。
爷爷常夸他是自己见过最俊的小男孩。城里面的男孩子一个个都像小泥猴,县太爷家的小公子见过一面,是个胖墩儿,咪咪眼,还是我家樱来俊秀,说罢拿起破陶碗又饮一口酒。“樱来长得漂亮,人聪明,读书也厉害。”爷爷沟壑满布的脸静默了,眼圈有点红,叹了口气。樱来在旁边给爷爷倒酒,隐约觉得爷爷心里难过。
他一脸懵懂,眨巴着大眼睛:“等我以后当了官,我就要给爷爷买京城的大房子,桃花心木的摇椅,好不好?”
爷爷笑了:“樱来,爷爷用不起好东西,只要以后给我打最好的酒,爷爷就满足了。”
五岁的时候,一天,爷爷突然要带他进城。两人走到一个朴素安静的院落前,爷爷弯着腰,小声地问:“这位小兄弟,郭师爷在吗?”
两人跟在后头,爷爷悄声嘱咐樱来:“一会儿你看到郭师爷,要向他问好。师爷问你什么,你就答,记得了吗?”
眼前是一间朴素的房屋,里面是联排长凳,一位身着长衫的中年人立于屋前,抬起眼皮瞅他一眼,问道:“你名唤作何?”
“郭师爷好!我姓魏,名唤樱来,今年五岁。”
“口齿伶俐,反应不差,就是年纪小了点,这个岁数孩子,在学堂里恐怕坐不住。”
爷爷在一旁,有些急切地解释:“樱来很安静,不皮不闹,平时自己在家就爱读书写字……”
师爷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你既然认得几个字,那念一段来听听?”